清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明湘秘密豢养的部曲。
明湘被她的母妃抚养长大、言传身教,她的母妃柳饮冰心思缜密,深谙狡兔三窟未雨绸缪的道理。哪怕居于宫中,兢兢业业扮演着时不时神智时常的武安王妃,她都能够下定狠心卷入夺位这滩浑水,试着为母女二人挣出一条后路来。
明湘也同样学到了这一点。
鸾仪卫虽然由她掌握,但归根结底,鸾仪卫服从的是明湘背后的皇帝,而非湘平郡主本人。整个鸾仪卫里,真正谈得上绝对忠于明湘,能将她的命令放在皇帝之前的,其实只有风曲和雪醅两位统领。
所以鸾仪卫对于明湘来说,一直都只是耳目。在鸾仪卫设立之后,她立刻借组建鸾仪卫之机,暗中培养起了‘清酌’。
这才是真正绝对忠于明湘的势力,也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风曲那双清澈柔和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深刻的讶异来。但他没有多问,温声道:“微臣领命。”
明湘手腕一翻,一枚白玉小印出现在她的掌心。
风曲接了小印,明湘道:“快去快回,你离京期间皇上问起你,我纵然能遮掩你的去向,却也不能隐瞒太久,大年初一祭庙前必然要召你奏对面君,待传了我的话,你就先行赶回来。”
“郡主放心。”风曲再度行礼,“微臣这就动身。”
明湘望了一眼窗外黑沉的夜色,点头:“你轻骑离京,当心安全。”
风曲的身影鬼魅般没入了黑夜之中,转眼间消失无踪。
直到风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明湘才收回投向夜色里的目光。
她抱着怀中手炉,敛眉低目,若有所思。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十八载未见,此心依旧否?”
信纸已经在她怀中的手炉里化成了灰,上面的每一个字却仿佛烙在了明湘心底。
她执掌北晋暗探机构鸾仪卫数年,深谙此道。
当埋下的暗探失联已久,不得不派出暗使重新试图接回联系时,由于暗探失联时有可能已经叛变,必须多番试探,极为小心。
通常来讲,第一步,传去唤醒暗号,但不透露更多消息,暗使潜在暗中秘密观察暗探接收暗号后的动向,判断其是否叛变。如果暂时没有发现更多疑点,那么就可以开启第二步。
第二步,再次传去唤醒暗号,约对方秘密会面,附上地址时间。大部分情况下,前去联系暗探的暗使不会轻易现身,而是会让暗探扑空,自己隐匿在周遭查看是否有埋伏,以进一步确认对方是否叛变。
许多心思谨慎的暗使,甚至会将这一步重复两到三次。
如果经过以上两步试探,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那么第三步,就是传去真正的会面地址,和暗探面谈,从而了解暗探失联期间所作所为,重新建立起联系。
现在明湘收到的这张信纸,无疑是采莲司对她进行的第一步试探。
南北两朝隔江对峙多年,彼此视对方如寇仇。采莲司不可能不知道湘平郡主一手组建起他们的最大对手鸾仪卫,手握重权,根本不可能再心甘情愿地成为采莲司手中棋子,却还是做出了这次试探。
看来策反北晋湘平郡主,对他们的诱惑确实很大。
明湘下意识在小几上叩了叩指节,发出笃笃轻响。
时间够了。
既然采莲司甘冒奇险来试探她,那么只要她不做出过激的反应,数日之后,采莲司就会试着进行第二次试探。
两次试探的时间不会隔得太短,这是因为前来联系的暗线需要时间监视动向,并做出判断的缘故。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年末之前的几日,他们应该不会再度出现。而最晚在大年初一之前,清酌就能接到风曲传去的钧令,秘密入京。
到那时,明湘将亲自去皇帝面前请罪。多年姐弟情谊,加上扶立之功,明湘有自信,衡思纵然再怎么惊怒失态,也不会将事情做绝。
但人心难测,明湘相信皇帝不会将事做绝,却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到那时,清酌就是明湘用于保命的最后筹码!
所以她要先等清酌入京,才能放心地在皇帝面前坦诚。
明湘垂下眼,唇角微微一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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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中的波云诡谲,章怀璧丝毫不知。
她次日醒来,想要前往正院向湘平郡主请安行礼,刚出院门便被截住,侍女客气地对她说:“今日是王妃冥诞,郡主一早便入佛堂为王妃祷祝,特意吩咐奴婢们为章小姐准备马车,允许章小姐回家探望亲人。”
其实明湘早把章怀璧忘到了脑后,是琳琅忙着肃清郡主府上下,又怕这位章小姐在院中待不住出来乱走,反而添乱。琳琅便自己做主,命人备下马车礼物,先把章怀璧打发回家。
章怀璧离家不久,并不急着回家,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推拒郡主好意,便在正院外行了个礼,由侍女将她一路送出府,乘上马车回家去了。
章家大房二房没有分家,因此章怀璧虽然是二房所出,还能对外勉勉强强自称一句尚书府小姐。她先去拜会了大房伯母,即刑部尚书章其言夫人。
大夫人态度十分和蔼,留章怀璧喝了茶,问她在宫中过的怎么样,末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孩子,既然郡主给你放了一天假,今日你先在伯母这边玩。”
章怀璧一愣,旋即察觉到大夫人话中有话,瞪大双眼:“伯母,我爹娘有什么不妥吗?”
大夫人道:“并非如此,只是你娘正在西府那边接待安平侯夫人,你现在过去难免尴尬。”
章家分为东西两府,东边归大房,西边归二房。
章怀璧更加发怔:“母亲不是已经和安平侯夫人谈过了吗?”
她脸色倏然白了。
大夫人见她误会,连忙安慰道:“好孩子,你母亲最疼你,早跟安平侯府说过要了结这桩事,但安平侯府不舍得,还想争取一下,昨日安平侯夫人在慈宁宫见了你,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今日又上门来了,你放心,要是原来也就罢了,现在谁不知道安平侯世子是个什么德行,你母亲怎么可能让你往那火坑里跳。”
男子养外室不算大问题,顶多被说一声风流,不过养十几个外室显然超过了京中贵胄的宽容程度。安平侯世子如今顶着个贪花好色的名声,很难再娶到官宦之家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