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能成功见到卢大人。
杜尚德没要任何人跟随,一路小跑,来到了诏狱。
诏狱也在山脚,在背阳的一侧,阴森森的。门口没人看守,只有一座灰扑扑的石台伫立,掩着背后黑黢黢的山洞。山洞大约三人宽、二人高,用精钢的栅栏关着。
杜尚德来到石台前,掏出自己的铭牌。这是一张青玉铭牌,上头刻了他的名姓、官位、修为境界、籍贯,正是大梁人手一张的身份牌。
他把铭牌放上石台,按进凹陷里。一道金光闪过,飞快构成一枚“狱”字。
杜尚德是第一次来探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座石台。他注视着这一幕,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紧张:陛下并未禁止百官来探监,所以……应该不会在他的身份铭牌上留下什么记录吧?不,他怎能这样想,卢大人待他恩重如山,哪怕真会影响到他的前程,那也不能不来!
杜大人暗暗给自己鼓劲,却不觉揪住下巴上半长不短的稀疏胡须,险些把胡子揪断。
幸而,什么都没发生。
金色的大篆“狱”字笔画森严,好似一张阴郁的脸,阴恻恻地浮现了一会儿,又慢慢淡去。
哗——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杜尚德微微一惊。继而他才意识到,这是山洞的门开了。
面对那好似深不见底的山洞,杜大人定定心神,收起铭牌,快步往里走去。
很快,这位工部尚书的背影和脚步,都被诏狱的黑暗所吞噬。那寒光沉沉的大门也重新闭合。
才有人从暗影中浮现,觑了一眼山洞,低头做下记录。
“今日探访卢桁者:工部尚书,杜尚德。探监时长……这得等他出来再写。”
……
杜尚德感觉背后的门关闭了。
诏狱建在山洞里,这可真是阴森。只有两侧间隔的火把照明,光一跳一跳的,亮没多亮,反而晃眼,还显得气氛更诡异。
杜大人不至于害怕这点氛围,只是有些嘀咕:天子诏狱做成这样,阴森森跟地府似的,真的好么?
一边想,杜大人一边咳嗽了几声。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大舒服,也许是天气凉了、风邪入体,咳嗽好几天也不见好。
这会儿诏狱的阴冷恰如一把钩子,钩出了肺腑里那点止不住的咳嗽。
“——杜大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杜尚德吓了一跳,反而不咳了。
谁?他好悬没出声,只扭头看去,却见身后火把边上无声无息站了个人。待那人踏前一步,杜大人再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飞鱼卫的装扮。
“杜大人,下官为您带路。”
对方的态度看似恭敬,眼神却冷飕飕的。
飞鱼卫都是这德行。他们御前行走,做事阴狠毒辣又没什么忌惮,很叫人讨厌。杜尚德通常对他们敬而远之,但诏狱却是飞鱼卫管辖,他还是做好了和他们打交道的准备。
“……劳驾。”杜尚德用沙哑的嗓子念了句,又塞过去一袋碎银。
对方神情微动,接过来一掂,然后眼神和缓下去。
“杜大人是来探望卢桁的罢?他在诏狱最深处,往这边走。”
飞鱼卫提着灯笼,自然地走到了前面。
居然直呼恩师名讳……
杜尚德皱着脸,到底忍了下来。如果换个场合,他不怕当面呵斥回去,可现在他怕自己一冲动,会让恩师遭罪。
毕竟……卢大人现在什么官位都没有,名义上仅仅是普通百姓,真是一点能遮挡的名头都无!
那飞鱼卫好似是察觉到了杜尚德的不快,竟还“呵呵”笑了几声,闲聊似地说:“这儿关过的大人物们可不少,上回铲墙皮上的血,我们还挨着分辨说,这一层该是谁的,那一层又该是谁的。”
他好像觉得很好玩,又笑了几声。
杜尚德却是听得相当不适,背后寒毛直竖,又止不住愤怒。
这群鹰犬走狗,竟敢如此谈论国之栋梁……小人得志!小人得志!
杜大人心中唾骂不止。可一激动,他就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那点咳嗽的痒酿成了头颅里的疼,绵绵不绝。
怪了,难道风寒加重?他晃了晃头。
“就是这儿了。”
飞鱼卫暗暗掂了掂怀里碎银的重量,还算满意,就后退一步,道:“我就不打扰杜大人了。探监最长不超过半个时辰,时间到了我会来提醒。”
说罢,身形就没入黑暗。
但杜尚德很怀疑,其实飞鱼卫并没走。这群走狗总爱监听官员,哪会这么容易就离开。
可他也没办法计较。
“老师,老师!您怎么样了?”
杜尚德急急上前,两手抓着监牢栅栏,瞪大了眼往里看去,差点将一张圆胖的脸挤变形。这是一间单人牢房,没有窗户,好在桌椅都有,旁边还有个简陋屏风,后头放着木制马桶。
牢里有些潮湿,味道算不得好闻,但总算没有血腥味,这让杜尚德放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