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混不吝的一个人,其实他因为从小寄人篱下,骨子里比安良和周文也要坚韧得多。面对问题处理起来有一种街头聪明:他不怕被拒绝也不怕被威胁,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他一定会问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他虽然爹不管妈不要,但是二老都挺负责任地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钱,足够让这个人逍遥自在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了。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顾虑也没有,为了朋友时刻能豁得出去。
他看着周文也:“你去不去?你要是觉得你有工作上的顾虑不方便去的话,我一个人去。”
周文也也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走吧,开我的车。”
安良扶着窗台才能稳住身形,他只祈求黑暗之中的秦淮不要察觉出他的异样来。可是一开口依旧是瞬间便溃不成军,连声音里都是颤抖与哽咽:“我妈她…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沾过一点儿医院的边。她就是一个学校里搞行政的…她能怎么样…”
话说到一半,安良突然停住了。
像是漆黑的夜空中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将一切阴暗与污秽短暂地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为世人所窥见。他被那不为人知的秘密震撼到了失语。
“学校里搞行政的”?他妈韩建林不是在别的地方搞财务,她在重庆市警校做了一辈子的财务主任。
重庆警校,秦淮在退学之前就是重庆警校的学生。
安良突然恍惚地想了起来,之前在纹身店里遇到秦淮的高中同学的那一日,周之俊告诉自己,秦淮之所以从警校退学的原因。
那么,连周之俊也一直在对他撒谎吗?
秦淮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目光温柔又悲悯:“她是警校的财务主任,你还记得吧?”
跃出水面的鲸鱼,盛夏灿烂的阳光,少年鹏程万里的前程,被扯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海,汇入暗河,永世不得见天日。
那是秦淮一生中最自由的一个夏天。
“我师父之前是警察,后来因为我的事情辞了职才做的纹身师。但是他其实心里一直都很想回到从前做警察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受了他的影响…还是我自己觉得做警察才是唯一能从秦石汉身边离开的路径,我高考的时候报了警校。”秦淮靠在窗边,天空下落着雪,重庆的雪细碎而脆弱,只看得见它们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却看不见它们在路上留下的分毫痕迹。秦淮的声音冷得像是一捧新雪:“我师父是在我初三的时候辞职的,后面的那几年,他过得也很不好。”
其实想也能知道,周之俊的前半辈子从部队到警局,走的都是顺风顺水的体制内的道路。对待事情有一套近乎天真的规矩,这让他在这两个地方过得很适应。可是这样的人,突然开始直面这个社会众人心照不宣的规则时,他会觉得不适应,他也会觉得不知所措。尤其是他因为这样的规则而牺牲了自己前半辈子辛苦获得的一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