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壮男人即郑卫国,姜春妮的丈夫。初一那天两边打电话商量,定了?他来奔丧。
因为林巧英已经过世,很快会进材入殓,镇子孙钉,春妮急匆匆赶来也见不?着?最后?一面,且她这次怀孕着?实艰辛,不?该奔波受刺激。
郑卫国是个?实诚人,怕路途坎坷耽误事儿,今天凌晨三点就顶着?头灯从山里?出发。除开随礼的零钱,专门背了?两口袋花生送姜秋红和姜冬月。
“俺、俺家春妮说,她没给咱妈尽孝,全仗恃两个?姐姐,东西好赖不?能空跑这一趟。”
他明显不?善言辞,磕磕绊绊将媳妇交代的话倒出来,脖子脸都憋红了?。但早晨送葬时又很坚决,非要站在姜秋宝后?面,而不?是和高明唐墨作伴。
“俺替、替春妮送亲妈,不?能充女?婿,该哭就得哭,该磕几个?头就得磕几个?,要不?春妮生气了?咋整?”
姜春林脸色难看,恨不?得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夫踹进树坑,但家中老人出殡,到场的不?是本家亲戚就是关系好的乡亲,生面孔格外显眼,加上郑卫国说话有口音,一听?就不?是邻近人,吵闹起来铁定遭笑?话。
思来想去,姜春林硬将那股气咽下去,听?着?管事的指挥行动,完全不?搭理郑卫国。
乡下白事都由男丁操办,他才是主家,管什么杂毛鱼扑腾,切~
姜秋红一看姜春林憋屈,那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她非但牢牢护着?郑卫国,还顺势当着?管事长辈的面,提出给林巧英竖碑,顺便给她爹也竖一块。
这年头乡下坟地立碑的少,一般靠树枝、石块等做记号。年头近或者标志明显的尚且好辨认,有些年代久了?,风吹雨打草木枯荣,不?乏认错坟头烧错纸的。
郑卫国立刻要摊钱:“把俺春妮的名儿刻上去,以后?烧纸了?好找。”
姜春林:“^#$%@*&…?”
你个?山沟沟穷庄稼汉冒充啥大款?净特么会找事儿。要不?是模样依稀对得上,他简直怀疑姜秋红故意找人恶心他!
然而立碑是正经事,凭谁也挑不?出错,姜春林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还要稍作推辞:“摊什么钱,大哥自己出就成,你们要想尽点心意……”
姜秋红:“春林说得对,他是长子,承了?爹妈的房子地,是该自己掏钱。我就不?凑热闹了?,让春林占个?上风头吧。”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找七大爷定石料吧。”姜冬月趁机补一锤子,“我刚才见他在门口吸烟,我喊他去。”
七大爷是魏村唯一的刻碑匠人,因为生意萧条,平常也刻些木头玩具卖。一听?姜家要立碑,他赶紧应下来,没多会儿就敲定二尺高的中等石料,并找姜春林要了?定金。
被迫“占上风”,姜春林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饶是如此,姜秋红和郑卫国仍然不?放心,晌午吃完大锅菜,特特撵着?七大爷回家,让他先描字,勾画到石碑上面。
“弄好了?,咱们六个?名字都有,算大伙儿给爹妈竖碑。”姜秋红压低声音,“气不?死姜春林,略略略~”
郑卫国晃晃手里?的纸:“刻上去啦,印子浅,以后?慢慢凿。”
姜冬月忍不?住笑?了?:“那就好,咱爹咱妈知道了?准高兴。”
三人坐台阶处聊了?几句,等太阳自正南偏向西边,管事的开始招呼人,就结伴去坟地覆土,将棺材彻底埋起来,堆成高高的坟包。如此便算送葬完成,以后?每年按时烧纸祭拜就行。
重新回到村里?,乡亲们已散地七七八八了?,只有姜春林媳妇和几个?请来帮忙的在洗涮碗筷。姜春林和姜秋红媳妇贯来遇事往后?靠,早不?见人影了?。
兄弟仨埋土时挨了?姜秋红的白眼,这会儿故意撇开姐妹俩找旁人搭话,话里?话外亲热得很。
姜秋红不?甘示弱,把高明、唐墨和两家孩子都喊来认人,跟郑卫国互相介绍,末了?道:“日子越过人越多,我家五口,冬月家四口,等你家春妮生了?,咱们两代人能凑十二个?。过年走动起来,少说摆三张大桌子呢。”
郑卫国咧嘴直笑?:“对对,大姐说的对!”
三辈子不?出姥娘家门,他今天可?算知道春妮的脾气随谁了?,哎。
众人寒暄几句,看天色不?早,便将高明买的半扇猪肉捆到郑卫国后?车座,唐墨从家里?拎的绒布包袱给挂车把上,浩浩荡荡地送他到村口。
“快回去吧,路上慢着?点儿,等春妮生了?记着?打电话,我们去看看她和孩子。”
“好嘞!”
郑卫国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开,姜秋红把他们村小卖部?的电话抄了?一份给姜冬月,又嘱咐两句,便率领自家大部?队走土路回高家屯。
通向石桥村的路在另一边,唐墨调转三蹦子:“咱们也回家吧。”
姜冬月:“嗯,回家。”
从前她一个?人拖儿带女?,还没来得及混出模样林巧英就病了?。那时手头没攒多少钱,一边拼命挣一边四处借,还得种地掰棒子,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治不?动了?回魏村,亲妈闭眼前仨兄弟谁都没露面,丧事也办得潦草,过身当天匆忙出殡,慌得掌勺大厨差点买不?齐白菜豆腐。
送葬回来,脚底尚沾着?坟头的泥,姜春林便做主把家里?东西分了?,什么铺盖褥子、桌椅板凳、水壶煤球……统统收拾干净,连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凉席都没剩下。
院门咔嗒一锁,她和姜秋红没地儿落脚,只好放弃烧头七的打算,带着?金银元宝各自走人,往后?几十年没踏进过魏村半步。
如今风水轮流转,唐墨好好地开着?板厂,笑?笑?和笑?安健康伶俐,亲妈活到七十一岁妥帖送走,春妮也怀了?娃娃……怎么看,她都不?应该遗憾了?。
世间行走的人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几个?能有重来一遭的运气呢?
姜冬月自认想得明白,可?是当魏村那些熟悉的庄稼草木越退越远,一排排房屋变成模糊起伏的黑影,她仍然止不?住地眼眶泛酸,眼泪扑簌簌掉落。
“妈,给你。”唐笑?笑?懂事地递上卫生纸和手绢,顺便用被子裹严实腿。
她妈肯定感冒了?,不?能再受冻。
姜冬月擦擦眼泪鼻涕,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低声道:“妈没事儿,你俩在家怎么样?听?你爹的话吗?”
话音刚落,唐笑?笑?点头,唐笑?安摇头,姐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姜冬月:“……”
爹是精神娘是胆,她在魏村住了?整整十二天没回家,又卡着?过年的关口,俩孩子眼看别人家热闹团圆,自己家冷冷清清,心里?肯定不?好受。
笑?安乍跟亲妈分开这么久,今天猛一见面就撇了?嘴想哭,这会儿神色仍有些怯生生的。笑?笑?大几岁略好些,但她清楚姥姥回不?来了?,哭得太恸,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