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天天风吹日晒地干活儿,到头?就落一场空。”钱会?粉罕见地皱着脸, 压低声音冲刘香惠和姜冬月说小?话,“你们是没看见,我家满仓在地里哭得那叫个恸,野麻雀都?吓飞了。”
刘香惠苦笑?道:“你快别笑?话满仓了,东头?陈大爷还哭哭啼啼地要上吊呢,死活逼成功找乡干部要救济粮,吓得他翻墙头?往平村镇跑。”
钱会?粉绷不住笑?了:“镇上咋说呀?乡干部能给咱们救济粮吗?”
“估计不行,”姜冬月剥一粒南瓜子吃掉,“昨天我带我妈去卫生所测血糖,半道回来碰见东牛庄支书?跟他们村人嚷嚷,好像喊着自力更生啥的。”
刘香惠:“冬月说的没错,上级就是这么个意思,镇长?还把成功批评了一顿,嫌他觉悟太低,叫他回家发动社员自救,最?好再支援邻村。”
钱会?粉登时?睁大了眼,气呼呼地道:“咱村都?淹成这样了还搞支援呢?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可去他的吧!”
照理说东牛庄确实比石桥村受灾严重,但那都?怪他们村防洪不积极,哪来的脸求支援?呸!
骂归骂,三人都?清楚镇政府也?实在没啥好办法?,否则早派干部下乡了,埋怨几句便拐到正?事,商量往地里种?什么菜。
因为今年暴雨来得太寸,假如早一个多月,棒子苗还小?,狠下心铲平重新种?,就能照常收获。假如晚十天半月,棒子已经挂果,那将来多少能收几斤棒籽儿,无非减产严重而已。
偏巧贼老天赶在棒子开花授粉的关键时?期发水,不上不下的完全没法?儿救。
乡下人普遍把田地看得比命还重,叫他们眼睁睁看棒子枯死,干等到秋分前?后?种?麦子,没几个人能做到,都?想着种?点菜,不管收多收少,至少不撂荒。
“你们觉得种?油菜和苦菊咋样?我看城里人爱吃这些,到时?候摘了能拉洪金市卖。”
“我想种?芫荽,嫩的老的都?能吃,万一砸手里就让它结籽儿,横竖不亏。”
“成功去县里跑关系了,不知道人家腌菜厂要不要萝卜……”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仨人商量片刻,心里都?觉得踏实了点儿,后?晌刘香惠和钱会?粉各自去地里拔棒子苗,腾出半亩空地,只等赵成功那边有进展就买菜籽儿。
姜冬月则拿了布袋、绳子和铁锹,骑自行车去魏村。
砖房经得起风雨,土坯房真不好说,她早想回去瞧一眼,但通往魏村的路被水淹坏了,附近村还有几户人家因为坟地灌水要迁坟,为抢地盘吵吵嚷嚷地折腾,姜冬月索性延了几天才出发。 她妈年轻时?就爱迷信,上了岁数越发避讳丧葬之类的东西,她也?得跟着注意,免得被老太太偷偷数落。
虽然大水退了,但乡间土路仍然很泥泞,姜冬月一半推一半骑地往前?走,中途掉了好几次车链子。好容易赶到老房子,就见北屋的房梁从东到西倾斜倒地,大量土坯散落成泥,竟是完全塌了。
修补过的院墙也?没逃过,被雨水浇得只剩原来一半高,留下或深或浅的豁口。
“?!”
姜冬月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慌忙把自行车靠到榆树下,捡了根长?树枝过去查看。
然而坍塌的土坯房太危险,她刚戳了戳窗户的位置,里面就传出土坷垃掉落的动静。
姜冬月不敢大意,赶紧退远点儿,绕着老房子转了一圈,发现各处都?堵死了,想进去拾掇东西必须先把房梁挪走,否则随时?可能再塌。
这可怎么办……姜冬月暗自发愁,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扭头?发现是村里的老姜叔。
“冬月,啥时?候回来的啊?”老姜叔手持皮鞭,赶着两只脏兮兮的卷毛绵羊,“听四海说你妈在石桥村住,真是享闺女福啦。”
姜冬月笑?道:“享不了福,给我帮忙看孩子呢。老姜叔你咋放起羊了?”
老人家年龄大辈分高,魏村姓姜的几乎都?是他晚辈。姜冬月即便不满姜四海与姜三旺看人下菜碟,跟姜春林一个鼻孔出气,也?不会?对老姜叔甩脸色。
“赶俩羊瞎转悠,在家闲得快生虱子啦,以?前?你爹在的时?候,我俩还给地主放过山羊嘞,成群成群的黑山羊。”老姜叔念叨几句往事,便劝姜冬月回去,“养儿防老,这房子该叫春林兄弟几个出力,你就别操心啦。”
姜冬月心说我没打算出力,面上仍谢过老姜叔的好意,唠了会?儿家常才离开。
却没有回石桥村,而是半路拐到高家屯,提前?找姜秋红通气。
“咱家老房子塌了,我琢磨着咱俩就别管了,看姜春林他们咋说吧。”
姜秋红立刻竖起眉毛:“雨停好几天了王八羔子都?没动静,我看八成是不想管,还得找大队掰扯。”
“不管也?得管,这次非抻一抻他们几个。”姜冬月拉住姜秋红的手,“姐姐你想想,咱妈大半年没在魏村住,现在老房子里头?最?值钱的就是一张床、一个坐柜,还有那些锅碗瓢盆。” “姜春林要是舍得出点力,就把这些东西,还有能用的房梁木头?都?搬走。要是舍不得,以?后?咱妈就在咱两家过年,儿子跟孙子愿意来磕头?拜年就拜,不愿意就拉倒,我做闺女的不嫌难看。”
姜秋红很快被妹妹劝得转过弯儿来,两手一拍:“是啊,谁养老谁光荣,谁不孝顺谁丢人,就得这么别劲儿!”
反正?老房子就在魏村,只要姜春林他们仨还知道要点脸,就得主动给亲妈腾个地方,不然全村人的唾沫星子能把他们淹死,没成婚的儿女亲事也?会?受影响。
她等着兔崽子上门服软那天,哈!
姜秋红越想越畅快,突突突地把姜春林、姜春峰和姜秋宝骂了一顿,直到仨人在虚空中被扫射成筛子,才拎一布袋红薯送姜冬月出门:“这是成富从山里买的,煮熟了又甜又糯,生吃也?不赖。”
姜冬月急忙摆手:“高家屯没有河,地里淹得比石桥村还狠,你和姐夫在家吃吧,我那儿有粮食。”
“给你就拿着。”姜秋红坚持把红薯绑到车后?座,“我们村一个人头?七分地,谁敢指望种?地过日子?都?是打零工、干买卖,平常收粮食从来不往外粜,瓮里存的麦子比你们村还多呐。”
指指过道堆着的三口布袋,“全是红薯,屋里还有四袋陈棒籽儿,回头?磨棒面了我再给你送。”
她小?时?候吃大锅饭,大队为了产量高填饱肚子,年年种?红薯和南瓜,能从今秋吃到明秋,吃得人烧心反胃。今年大伙都?遭了水灾,反倒显出红薯的好处来,多少能顶些粮食。
即使冬月今天不来,她明后?天也?准备去石桥村送东西,顺便探望亲妈。
“咱妈心眼儿小?,别看嘴上不提,心里肯定埋怨我怎么不早点看她。”
“放心吧,回去我就给你说好话,等改天你来了咱们熬大锅菜。”
姜冬月满载而归,到家后?果然先把姜秋红的心意对林巧英大夸特夸,然后?才说起老房子的情况。
饶是如此,林巧英仍免不了伤心,哽咽道:“我早知道那土坯房撑不住,可怜你爹就留下这么点念想,发大水全没了……”
姜冬月劝道:“妈你别难受,以?后?我有钱了给你盖个新房住。你看你多幸运啊,这几年两次大暴雨都?躲过去了,福气在后?头?呢。”
林巧英被闺女连哄带劝,心头?苦闷瞬间散去大半:“我这种?岁数还要什么后?福啊,看着你们平平安安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