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灵看了一眼被褐色的药水染了颜色的帕子,点头将药水收好,道:“若无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我有些事情不解,可否询问一二?”
连修收好帕子,指了指一旁老槐树下的原形石桌,示意她到这边坐下说。
宋楚灵迎着寒风瑟缩了一下,一面往石桌旁走,一面紧了紧宽大的袖口,暗暗叹气。
原本以为今日她与连修不会相处太久,便耐着寒意,特地穿了这件宽袖宫服,想要用胳膊上的红痕来试一试他,却没想一时半会儿竟回不去了,不过好在石椅上放着软垫,坐上不至于太过冰冷。
两人一落座,连修便问她:“为何入宫两年才拿出玉佩?”
这个问题宋楚灵不算意外,她坦然道:“如果我第一日入宫,就拿着它寻到内侍省,你说宝福公公会帮我么?”
“不会。”连修道。
宋楚灵道:“是啊,他不仅不会帮我,还会因为怕我惹事,就将我送出宫。所以我必须寻到一个契机,一个让他即便不愿帮我,也不会赶我走的契机。”
话说至此,连修终于反应过来。
刘翠兰就是她口中的契机,她是在借刘翠兰的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管父亲愿不愿意出手,至少刘翠兰的局,她设的几乎毫无破绽,便是父亲能推测出事情原委,也寻不到任何证据来给她定罪。
所以这个局,表面上是为刘翠兰设的,实则在无形中,他与父亲也已经进了局。
宋楚灵以为连修多少会带些气恼,谁知他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便是定不了罪,父亲若是不肯容你,你日后在宫里也只会是寸步难行。”
宋楚灵漫不经心地捏起面前一片枯黄的落叶,缓缓道:“这条路原本就寸步难行。”
一阵寒风吹过,她手指松开,黄叶随着风不知飘去了何处,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宋楚灵看了眼天色,再待下去她恐要受凉,便起身打算离开。
“刘贵人为何帮你?”见她要走,连修也跟着起身。
“她没有帮我。”宋楚灵拍了拍手上灰尘,“她那日高烧,昏昏沉沉哪里还记得清时辰,不过是我说几时,她便以为几时罢了。”
连修恍然大悟,再次看向宋楚灵时,眸中的平静终于被一股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这座皇城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层不出穷,他见过太多太多,却从未见过如她这样,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设出如此精绝的局,很难不叫人惊叹。
“你……”声音刚一出来,他便意识到情绪有几分明显的起伏,随即停住,将脸色沉下,待缓了片刻,才重新抬眼望向面前这双从容的眉眼,面容平静地冷声道:“颖悟绝伦。”
宋楚灵听说过连修少言寡语,也知道他待人向来严苛,冷言冷语才是常态,夸人应当极其罕见。
可夸了就是夸了,非要将脸沉成这个模样来夸,她有些没忍住,垂眸笑了。
连修还以为她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便又道:“我是在说你聪慧过人。”
宋楚灵含笑的眸光下,藏着一丝彻骨的寒意,“可我要做的事,只有聪慧还不够……”
话音落下,她冲连修微微俯身,在转身将要离去时,她的眸光再次从那两只珍珠鸟身上扫过。
一个人的心性是可以伪装的,但纵然伪装得再精妙绝伦,那皮囊之下最深处的欲望,也能令人探究。
她在昭偌寺这么多年,见过不计其数的香客,他们有地位的悬差,有年纪的大小,也有性格的迥异,可不论再不相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是人,只要是活人,他终有所求。
即便是连修这般冷漠平静之人,也有所求,只是他将所求藏入高墙,不愿被人窥探罢了。
青石板铺的小路上,宋楚灵缓缓停下脚步,抬眼望向身侧的三丈红墙,她口中低喃:“珍珠鸟……是信任与依赖的象征……他的所求,不难。”
待越过高墙,便可一览无遗。
第七章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阴云密布,寒风骤起,想来很快便会落下一场大雨。
内侍省前厅,连修正在审阅六局方才送来的一批册子,皆是月初各宫人员调配的名单。
他眸光不紧不慢地扫过一个个名字,在看到宁寿宫的名单时,倏然顿住。
片刻后,他唇角浮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原来他还是想浅了,被引入在那个局中的,还有六局之首的赵宫正。
连修蹙起的眉心愈发深沉。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何瑞绕过屏风来到厅中,见连修这副神情,一时有些惊讶,立即肃了神情上前询问:“连少监,可是这名册上出了岔子?”
连修收敛神色,将名册扣在桌案,冷声道:“宁寿宫的调动不妥,还需修整。”
“宁寿宫?”
何瑞不解地蹙起眉头,按理来说,六局不应该会在宁寿宫的事情上出岔子。
连修没有想要和他解释的意思,直接问道:“寻我何事?”
何瑞的心思还在宁寿宫上,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颇有深意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压声道:“是寒石宫的楚灵姑娘来了,就在院外候着呢。”
屋里氛围原本就有些不对,在听到宋楚灵寻来之后,瞬间变得更加阴冷。
“谁允她进来的?”连修面上还是平时那样不冷不淡的模样,语气却是带着极为明显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