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相拥片刻,怀抱里的身体渐趋平静,姜妤笙与她同频共颤的心稍稍安下,松开她来。
不知道是不是姿势不当,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尖锐的痛后知后觉地从她的右脚上传来,令她难耐地蹙眉,轻“嘶”一声。
薄苏紧张:“怎么了?”
姜妤笙面露痛楚:“好像有点压到扭到的地方了。”
薄苏立刻站起了身子,伸手去扶她的削肩,帮着她慢慢往后坐,把脚从身下腾挪出来,放平坐直。
“还好吗?”她黛眉紧蹙。
姜妤笙缓过疼来,牵出一抹笑:“没事了。”
薄苏眉头未跟着舒展。
她目光落在她还未来得及盖上空调被的双腿上,弯腰欲帮她拉好,视线触及那一只贴了跌打膏、隐约还泛着淤青的右脚,动作不由停滞。
“怎么扭伤的?看过医生拍过片了吗?”她语气里有难掩的心疼。
姜妤笙心潮湿湿的。
她轻描淡写:“没有拍片,只是踩空扭了一下,应该不严重的,这两天肿胀都消下去了。”
她伸手拉薄苏还在以极低的频率不自主颤动的右手,让她重新坐回她的床沿,玩笑吐露:“其实扭伤你好像还要负一定的责任。”
“嗯?”
姜妤笙说:“我那天早上去码头接货,下台阶的时候,忽然看到前方有一道身影,戴着口罩,好像你,晃了一下神,没想到就直接踩空了一个台阶,扭到了。”
“是不是很傻?”她放松薄苏的心情。
薄苏乌眸里水意更柔。
她摇头:“不傻。”
也许是黑夜消融了她的心防,也许是最狼狈的一面已经被姜妤笙一览无余,她的矜持与骄傲,让步于想要哄姜妤笙的本能前。
她主动告知姜妤笙:“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姜妤笙:“嗯?”
薄苏说:“大四那一年实习,我再一次去到禾城,在禾城跟一档户外综艺节目,中间有一天下午休息,我陪几个老师的助理一起去咖啡厅买咖啡,回去的时候,路过一个公交车站时,我看到一个身影,好像你。”
“她穿着一条长裙,戴着一顶编织帽,低着头上了公交车,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跟着跑了过去,想喊你的名字,但我还没有跑到,公交车就开了。”
“它开得好快,越开越快,我跟着跑了一站的路,好不容易跑到了,没等我看一眼,它又开往了下一站。”
“那天,我跑掉了一只高跟鞋的鞋跟,两袋子的咖啡。”
同行的助理们还以为她突遇抢劫了。
“是不是更傻?”她自嘲。
姜妤笙心上又下起了淅沥沥的雨。
她问薄苏:“这么多年里,你一直在找我吗?”
随着她这一句话音的落下,忽然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积压多年的无望的委屈,袭击了薄苏的心扉。
但这是她
自作自受。
她没有表露分毫,只哑声应:“是。”
姜妤笙嗓音也涩了。
她求证:“北城大学我找你的那天,你说不认识我离开了以后,回过头来找过我,是吗?”
她刚刚说,她在离开后后悔,转身往回跑,可是她已经走了?
薄苏心脏又被牵引起剧痛,落在姜妤笙手心里的右手又开始不住颤动。
她羞耻地想要抽回手,姜妤笙却不肯。她双手捧住,低下头,轻轻落吻。
像吻在薄苏的心尖上。
“没事的,姐姐,没事的。”
薄苏的泪克制不住地再次从眼角滚落。
她喑哑坦白:“是。”
那一年话说出口以后,她就开始后悔,走过姜妤笙的身边,她就开始想回头,直到坐上了车,她再也无法忍受,想要下车。
天知道她看到姜妤笙的第一瞬间,有多么地开心,随之而来的,是怎样的绝望。
如果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有多好。
她不住地回想姜妤笙那一刹煞白的面容,不住地回想她单薄瘦弱的身形,不住地担心。
她瘦了好多啊。
她考到北城了吗?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来找她?
都要下雪了,她为什么穿那么少?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要黑了,她一个人会害怕吗?有住的地方吗?
无数的疑问盘旋于她的心头,痛意和惧意慢半拍地击溃了她。
她语调尽力平稳地发声:“哥,前面停一下车,我想起来有份材料忘记给同学了,明天上课就要上台讲的。你和表妹先去医院吧,我晚一点自己打车过去。”
表哥陈映献热心:“那我调个头送你过去吧。”
“就是,我们等等你呗。”贺之航将信将疑,“什么材料这么急啊,就没个电脑底档吗?”
“不用,没底档。”她急急忙忙地拒绝:“还要回宿舍拿,要花一点时间的。前面路边停下就好。对,就这里。”
不给他们任何多余的考虑时间,顾不得贺之航会不会回头看、会不会生疑,她催促陈映献停了车,摔上了车门就往回跑。
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雪花絮絮纷纷地飘落,她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街里狂奔。
冷风呛进她的肺里,她气喘吁吁。灯影幢幢,雪地湿滑,她为避让对向行人,趔趄了一下,手猝不及防地撞到了电线杆上,一刹那间疼得钻心刺骨。
可她一秒不敢多做停留。
她哆嗦着继续往前跑,在心底里祈求:“等等我,妤笙,等等我。”
可姜妤笙没有等她。
等她回到了学院门口,学院里只剩下冷冷的寂与莹莹的雪光。
一个人都没有了。
慌张与绝望顷刻间吞没了她。
她呼唤:“妤笙!妤笙!姜妤笙!”
边找边喊,越喊越大声,越喊越失态,最后在雪地里双手
捂脸,泪流满面。
学院教学楼里仅剩的一间还亮着灯的教室里探出了一颗头,是柯未鸣,惊诧:“薄苏?你干吗?你怎么了?”
薄苏置若罔闻。
她脱力蹲下了身子,跪在雪地里,开始干呕,像风雪夜里垂着颈即将冻死的天鹅。
柯未鸣惊慌失措地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
她三言两语,说得并不一致,姜妤笙还是听得泪流。
她抬手很快地擦拭掉,另一只手依旧坚定地握着薄苏的右手。
试图缓解她的颤抖。
昏朦的灯光下,那手如玉骨般纤白,完美无瑕,仔细端详,却能看见,五指指腹上,其实布满了一条一条,长短不一的伤疤。
深深浅浅,细细密密,割伤样的旧刀疤。
姜妤笙不经意间发现,心脏被重重一锤。
疼得险些喘不过气。
她猜得到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她不想再揭她的旧疤。她只是轻轻地抚摸,心疼:“手呢?怎么了,为什么会一直抖?”
那力道,轻柔怜惜得过分。
薄苏的痛苦,不由自主地在她的爱惜里平缓。
她轻声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那天回去找你的时候,手不小心撞到电线杆了,后来就一直在隐隐作痛。不记得哪一天开始,这种痛就变成了剧痛和颤动,拍过片,做过检查,都没有问题。”
“心理医生说,它是我焦虑抑郁的躯体化表现,也有可能是应激反应。”
或者说,是她对过往的戒断反应。
姜妤笙忧心:“一直如此吗?”
薄苏摇头:“好了很久了,最近才又开始发作的。”
“是我又影响到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