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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妤笙租住的房子,是一栋稍有年头,修缮得很好的旧式平房,原住户是庄传羽的叔叔。她叔叔于三年前举家随儿子迁出国了,房子便空了出来。因地理位置离澎岛商业中心较远,附近不近山也不近水,不仅缺失改造成民宿的先天条件,还容易被短租糟蹋房子,所以庄传羽叔叔就委托庄传羽一并管理,做成长租公寓了。
姜妤笙刚回到澎岛的时候,急需物色好房,刚好这栋房子还有两层楼空着,庄传羽便以稍低于市场的价格一次性整租给了她,一层给舟稻的员工,一层给姜妤笙和与她合伙的朋友池棋自住。
她说就当互相行了个方便,她也能少点管理上的事。
姜妤笙便承了她这个情。
她回到房子里的时候,整座房子静悄悄的,顶楼的住户,依旧还没回来。从春节离开后,她就没再回来过了,庄传羽猜测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姜妤笙如常地上楼,进门,进卧室,洗澡,吹头发,准备看会儿书就睡。
() 可书翻了几页,字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心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难以避免地又想起薄苏。
久违地,她向过往、向自己的软弱妥协,弯下腰,伸手打开了床头柜底下的那个抽屉,取出了埋藏在最深处的一方锦盒。
锦盒里躺着的是一支小巧的银色女式机械表。
机械表的款式可以看出有些年份了。
姜妤笙静默地凝望着,良久,大拇指轻抚表面,把它放到另一只手上,用空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轻柔地旋转表冠,一圈,又一圈,像启动记忆的齿轮。
两圈过后,机械表的秒针就跳动了起来,滴答,滴答,响在寂静的夜里,像死去已久的心脏,突然复苏。
姜妤笙把它放在耳边,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她想起了许多尘封已久的往事,想起了十一岁那一年,薄苏是怎样拿出这块她视若珍宝的表,放在她的耳边,哄她睡觉的。想起了分离的那一年,薄苏是怎样郑重着眉眼,把表从自己手上取下,戴到她腕上的。
她说:“姜妤笙,我会等你来找我的。”
女孩的脸庞已经出落得很有大人的模样,眉眼是清冷的,注视着她的双眸,隐隐流转的却全是温柔缱绻,姜妤笙怎么可能不目眩神迷,情生意动。
她知道,薄苏鲜少许诺,但从来言出必行。
于是她信了。
可经年过后,时间忘了,孤军奋战的表,好像也坚持得累了。
机械表滴答地走过两圈,忽然就再没有动静了。
姜妤笙睁开眼,长久地僵坐,忽然笑了,把表放下。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拿出来重见天日,果然都是不合时宜的。
她把死去的表放回锦盒,塞进抽屉,随手关上,躺下酝酿睡意。
可薄苏的突然出现,到底还是给她带去了影响。像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海啸,风浪过后,留有余波,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难以入睡,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也全是薄苏的影子。
她梦见了她与薄苏的初遇。
梦里她仿佛是清醒的,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知道这梦里,哪一部分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一部分,是梦境杜撰的荒诞。
她梦见薄苏站在回旋的楼梯上,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对她笑,她就知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又一场虚妄的梦。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薄苏没有对她笑过,甚至,她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她的凉薄,也许从一开始就可以窥见端倪,可那个时候,她看不懂。
那是2004年的春天,和今天一样,下着迷蒙细雨。她随母亲姜眉,跟着她当时的朋友,薄苏的父亲薄霖从山城来到澎岛,准备在此生活。
姜眉不过十八就进了社会,二十在夜总会卖酒,认识了姜妤笙的父亲,未婚先孕,而后被抛弃。因为身体原因,姜眉不得不生下她,把她扔给老家的母亲带,直到一年前,姜眉的母亲,
姜妤笙的外婆去世,姜眉才不得已把姜妤笙接到身边,自己抚养。
看过太多脸色,听过太多外婆、舅舅舅妈、甚至姜眉她自己说的,她拖累了姜眉后半生的指责,九岁的姜妤笙比一般的小孩要早慧,她乖巧听话,从不任性,更不忤逆姜眉的任何指示。
姜眉说她接下来很忙,没有办法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去澎岛跟薄叔叔家比她大两岁的女儿一起生活,她就乖乖地点头听从安排。
姜眉没有把她随便扔掉,还为她妥善地安排了去处,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她做好了要忍受、要讨喜、要察言观色的准备了。
只是没想到,薄苏不需要她忍受,她只是单纯的冷漠。
第一次见面,她跟着姜眉和薄霖收伞走入他租住的别墅中,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就听见楼上有脚步声,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的女孩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女孩很漂亮,是姜妤笙浅薄的人生里,从未见识过的那种高贵、出尘的美丽。
她像是没有料到家里会突然来人,脚步顿在楼梯上,隔着虚空,冷冷地睥睨着他们。
薄霖招呼她:“诺诺,正好,下来见人。()”并不算特别亲近,但挺宠爱的语气。
薄苏没有表情,还没说话,姜眉拽姜妤笙的衣袖,教她:“囡囡,叫姐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姜妤笙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
于是她甜甜地笑开了,没有一点违心、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姐姐。”
糯糯的,还带着一点奶气。
薄苏像是点了下头,又像是没有,往下走,什么都没说,路过他们,拿了把伞,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徒留空气在岑寂中变干、薄霖在羞恼后骂娘。
“小兔崽子,你什么态度啊,我他妈,你他妈我是你爹还是你是我爹啊?”
“说话啊,哑巴啦?!”
薄苏无动于衷,像一株刚刚抽节长成的细竹,纤柔的,又坚韧地,撑着伞,在雨雾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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