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观修得确实是有点太草率了,怎么连供奉的水果都是假的??”
叶时韫咬了一口神台前供奉的假苹果,脸上写满了震撼。
伏曜臭着脸四处巡视检查,一会儿嫌弃神台用的木头不够好,一会儿嫌弃着神像刻得半点不像,再往外走,整座宫观小得一眼就能尽收眼底,从里到外都透着寒碜。
“什么东西!”
他骂骂咧咧,恨不得出去一个人挑了那些敢慢待上清仙人的混账。
“让他们修宫观是为了来救他们,不说修个前带院子后带私宅的大宫观,可也不能这么寒碜吧?糊弄谁呢?”
谢策玄扫了眼香炉里那层薄薄的香灰,都不用方才听那几个仙族的对话,就能知道来此供奉的信徒不仅质量不够,数量也不够。
这样强行降神,停留时间倒是其次,只怕对仙力消耗也格外大。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濯缨看了眼神台上与她最多只有三分相像的粗糙神像,轻笑了一下。
一回头,却见谢策玄挑眉瞧着她。
“你今日怎么如此善解人意?”
濯缨轻描淡写道:“人家都快灭族了,能赶出这么一座宫观也是不容易,我怎好挑剔。”
“……”
荒海如今只是稍微艰难一些,她这一开口就是灭族,可真是半点不避讳。
来之前濯缨就料想到了荒海的这些仙族不可能诚心供奉她,所以向清源神君开口要了一件法衣,名为琉光羽衣。
有了这身羽衣,她在人间界可以不受仙力折损的影响,能够全力发挥。
按照它的功效来说,这本该叫琉光战衣,可惜当初做这件法衣的织女大约是有心改变一下上清天宫的风格,所以在这件法衣上倾注了她所有的灵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做好了大家发现穿着它出去除妖灭魔实在太过花里胡哨,根本没几个人想穿。
但这法衣穿在濯缨的身上竟意外的合适。
她换好法衣后从神台后走出,三个人的眼神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好看!”叶时韫第一个夸赞,“你穿着这身法衣去繁华的城池晃荡一圈,我保证会有成千上百的文人为你奋笔疾书,写八百首诗词夸死你!”
伏曜也道:“本以为你只适合穿白衣裳,没想到这花里胡哨的也压得住……越看这观里的神像越不顺眼,等事情结束了一定得叫他们砸了重新雕个新的。”
两人皆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唯有谢策玄一直没说话。
濯缨主动问:“不好看吗?”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谢策玄立刻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怒道:
“你好不好看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濯缨唇角已经扬了起来,但还是忍着那一点笑意问,“可是你又没说好不好看,所以我才问你啊?”
“……”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人敢对着此时的濯缨说一句不好看,谢策玄都会想把对方两个不要的眼珠子扣下来送人。
她穿着这样华丽繁复的衣袍,是真的很好看。
可越是好看,他便越是在意方才那些人对她的议论。
说她在凡间无人认识。
说她在上清混得不好。
还说心机深沉,是满肚子算计的奸臣,最后还说来给她上香是晦气。
谢策玄发现,自己无法接受旁人如此看待她。
哪怕是从前还没有亲眼见过她时,谢策玄虽然嘴上不会这么说,但打心底觉得赤水濯缨这个人既聪明又胆大。
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女,怎么敢掺和仙族之间的战争?
能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临危不乱,编造出一本以假乱真的古籍来骗一个武神为衔的仙人,又要有怎样的胆量和智慧?
说她是奸臣,但若没有她,当初荒海若败给九泽时,那成千上万的荒海士兵早就被九泽拿来活祭了。
这些人,不对她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还将她视为奸佞。
简直有眼无珠,就该灭族算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策玄压下心头戾气,不咸不淡地从齿缝里憋出了两个字。
“……好看。”
伏曜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道他在扭捏什么。
倒是濯缨,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怀疑了一下。
该不会真不太适合她吧?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困扰她多久,毕竟只是件让她更能打的法衣而已,好不好看不是关键。
没在这里逗留太久,他们很快离开了宫观,朝着荒海鲛宫的方向而去。
“好家伙,不仅建宫观偷工减料,这地方选得也是够偏僻的。”
出来后伏曜才发现,这座宫观在荒海流水城的最外围,要去中央的鲛宫,飞都要飞好一阵子。
但濯缨对这件事并不太在意,她的视线落在下方的城池中。
真是久别了。
濯缨指的不仅是重生后至今才第一次来到荒海,更让她觉得阔别许久的,是眼前这个最初的荒海流水城。
没有吞并其他四海,整个都城也没有搬迁。
濯缨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宫殿都刻骨铭心。
当初的她与沉邺便是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荒海的版图,从最细枝末节处用心考量,要如何发展实力,如何备战,如何守城。
那时她背井离乡孤身来到荒海,荒海是沉邺的家,她以为这也会是她以后的立足之地,所以无一处不用心,呕心沥血,十多年来未曾敢有一丝懈怠。
也正是因为她挖空心思为荒海的未来筹谋,所以她从没有想过,是否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现下再看到这样的回到原点的荒海,濯缨心情百味杂陈。
但总的来说,她心里挺舒坦的。
穷点好啊,穷得可真叫人安心。
小柳儿
虽不方便在此处与濯缨见面,但宫城守卫处已经打过招呼,濯缨一行人没有受到什么阻拦,便以客人的身份进入了少君府。
沉邺如今代行君上职务,白日不在少君府内,濯缨便带着众人熟门熟路地朝着后宅的方向走。
“赤水昭粹?()”
侧方的一间内室传来了一个少女的骄纵跋扈的声音。
“站住,这些是什么人?少君府内有客人为何没有知会我?这少君府的内务如今都由我操持,你怎能随便带乱七八糟的人进出,来人,给我拿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濯缨今日不如往日穿着素净,乍一看倒确实与昭粹平日喜好华丽的风格近似,再加上两人容貌肖似,那少女远远一瞥,没认出来也不奇怪。
只是还没等濯缨开口解释,伏曜便已经不耐烦她颐指气使的语气,亮出了自己身份。
“拿什么拿,我乃上清天宫太子伏曜,今日与三位上清仙人因公务降神于荒海,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论嘴毒跋扈,伏曜可比这位小小锦鲤族的郡主厉害多了。
果然,这位赤荼郡主在伏曜身上嗅到了一路货色的仙二代气息,自己身份低了他许多头,气焰顿时压下去几分。
只是对濯缨仍然不减敌意:
“……你们执行公务,赤水昭粹跟着你们做什么?她不也是闲杂人等吗?别以为你怀了少君的孩子就又支棱起来了,如今我执掌内务,上清来了仙人也该是我作为女主人迎接。”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濯缨走进,刚想要伸手拉扯,就被一杆乌黑长枪拦下。
那枪头锋芒冷冽,手持长枪的少年却笑盈盈的,对她道:
“连鱼目跟珠都分不清,眼瞎了趁早治。”
赤荼愣了一下。
这人生得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竟比沉邺这个四海一荒公认的翩翩公子还要好看几分。
回过神来,她盯着濯缨瞧了一会儿,这才发现确实认错了人。
这哪能怪她呢?她这双眼睛是用来瞧好看的男子的,不是拿来瞧女子的。
“姐姐?”
昭粹听到动静出来瞧瞧,一见果然是濯缨,脸上顿时攒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昭粹跟一只花蝴蝶似的朝濯缨扑了过来。
她就是这样,不管用这张天真面庞做了多少坏事,被濯缨甩了多少次冷脸,还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亲亲热热地凑上来。
赤荼也被昭粹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骗到,真以为濯缨是来给昭粹撑腰的。
她虽然也不太瞧得起赤水濯缨这个人族公主,但赤水濯缨如今毕竟是上清天宫的人,她不敢瞧不起上清天宫。
昭粹似乎也瞧出她这点畏惧,连日以来受的委屈也似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她笑:
“怎么了赤荼郡主,方才不还要将我姐姐他们拿下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哦,我忘了,你们锦鲤族在上清天宫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微末小
() 族而已,当然不敢放肆了对不对?”
赤荼扁扁嘴,冷哼了一声,转头带着自己的侍女乌泱泱地回了房间。
昭粹见她吃瘪,脸上的笑意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
在濯缨的记忆中,她这个妹妹虽然会做一些又蠢又坏的事,但说一句不是替她开脱的话,她极少有这样主动攻击别人的时刻。
“解气了吗?”濯缨轻声问。
昭粹回过神来,对她展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解气,我就知道姐姐你……”
“借我和太子殿下替你出了这口气,可是有代价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父皇陵墓的位置呢?”
濯缨这话转得猝不及防,让昭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滑稽地凝固了。
她怎么还惦记着这件事!!
“还没考虑好?”谢策玄噙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缓缓道,“里面那个锦鲤族的大约已经想好等我们走了之后该如何收拾你了,你要不要我帮你进去问问?”
伏曜和叶时韫之前不在,并不知道濯缨计划挖她亲爹陵墓这件事。
反应过来后,叶时韫冲濯缨比了个拇指:
“好家伙,为了百姓牺牲这么大,天道这次要是不给你几千功德我第一个不同意。”
当然,她不同意没有半点作用。
昭粹内心是极度抗拒的,虽然父皇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怕死,甚至抛下朝政跑去修炼仙法延年益寿,一时半会估计是用不上陵墓的……但那毕竟是父皇的陵墓啊!
她为人子女,怎可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