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俩口将真相告诉她,真相过于残忍,可他们并没有加以修饰润色。不出意外的话,崔经武的案子结束之后,沈华琳会来找他们。当年的事,江果果不该被蒙在鼓里,作为当事人之一,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江果果很平静。
那就像是一个故事,而他们都是故事中的局外人,哥哥和小嫂子负责说,她负责听,听完之后,生活如常。
“她有自己的孩子啦?”江果果问。
“是她二婚丈夫的孩子。”宁荞说。
“他们多大啦?”
“姐姐跟你二哥差不多大,弟弟十五。”
江果果微微偏头:“弟弟比我还要大一岁。”
宁荞心情酸涩。
她当时在崔家看到沈华琳刚嫁进门时抱着崔沛拍的那张照片,那时崔沛才一岁,软乎乎一小坨,沈华琳神色疲惫憔悴,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将刚满一岁的崔沛抱在怀里时,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她的亲生女儿,还不会走路,不会跑,不会跳,在最需要照顾与呵护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果果。”江珩低声喊。
“我没事。”江果果抬起头,“我要去写作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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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经武的事一出,整个崔家都乱了套。
老太太原本的身体就不好,这么一闹,直接就病倒,沈华琳要请京市最好的医生上门医治,可老太太说现在他们家在风口浪尖之上,平反家属举报的就是崔经武以职权谋取利益,他们还这么高调地请医生上门,如果被传出去,不就更加坐实崔家有花不完的钱吗?
老太太年轻时吃过苦,身体虚,但身上的小病小痛也都是老毛病了,执意要在家里养着,沈华琳只能听她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沈华琳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照顾病人是体力活,她好几回刚坐下歇一会儿,屋里又传来婆婆的使唤声,只能艰难地直起腰,进屋伺候。
崔妙妙听说她父亲的事,也跑回家里。
沈华琳面对继女询问崔经武的案情进展时一问三不知,只会默默地流泪。
崔妙妙受她奶奶的影响,本来和这后妈就算不上亲,尤其是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烦躁,在家里给沈华琳脸色看已成了家常便饭。
老太太让沈华琳找人打点关系,可她哪里找得到人,尤其是在革委会副主任卢诚仁明确指出崔经武对老干部的迫害,并将自己为了自保暗地里保留的资料证据递给公安同志之后,消息传出,更不会有人愿意拉崔经武一把。
他坐牢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当初崔家有多风光,如今跌下来,就有多落魄,沈华琳听说就连他们的房子,都有可能被收走,每天心头都像是打鼓似的,连睡都睡不安生。
她不是没再去找过宁荞,希望宁荞让江老爷子和江珩出面,帮他们家这个忙。
但宁荞的拒绝直截了当,请她不要再痴心妄想。
找江家人出面,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沈华琳也是要脸面的,被拒绝之后,彻底失去信心,终于接受现实,等待案件的宣判。
十四年前,沈华琳失去了第一任丈夫。
十四年后的今天,她的第二任丈夫即将入狱接受劳改,她同样要失去他。
沈华琳不敢想象自己一个女人,该怎么独自面对生活。
她什么都不懂,将来还要顶着压力与难缠的婆婆和继女住在一起,稍稍细想,就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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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天的时间过去,崔经武的案子终于宣判。
他身背多项罪名,直接撤销职位、开除党籍,并被判入狱十九年。
这消息,是马红枣传出来的。
她来到崔妙妙的宿舍,添油加醋地说出崔经武的恶劣罪名,宿舍门还敞着,其他宿舍的人也来看热闹,得知体面的革委会主任竟也会倒台时,都是一脸讶然。
马红枣从小到大都是崔妙妙的跟班,有时也不甘心。她在念书时的成绩优异,恢复高考之后,同样考上最好的京市大学,凭什么要一直捧着崔妙妙,被崔妙妙的光芒所掩盖?
现在她已经不怕崔妙妙了。
她扬起下巴,第一次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崔妙妙。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崔妙妙造成的打击太大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单位担任要职,也以自己有这样一位父亲为荣,却从没听说,原来他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崔妙妙的骄傲与尊严早已因面前这些人的指指点点而粉碎,她红着眼眶对马红枣说:“我们以后不是朋友了。”
马红枣笑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
崔妙妙咬着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你装作和我要好的样子,是为了你爸?我爸给你爸安排了工作。”
周难妹看不下去,对崔妙妙说:“算了。”
宁荞淡淡道:“小人。”
马红枣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革委会主任给你爸安排了工作,如今他倒台入狱,你以为你爸的工作还保得住?”宁荞反问。
马红枣浑身一凉,心跳骤然加速。
他们家的生活水准,因父亲换了这份工作,而节节升高。如果这一回,自己的父亲丢了工作,他们家该怎么办?
“吵死了。”梅舒不耐烦地合上书本,起身赶马红枣出去。
马红枣还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