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看向众人:“我知道你们的家在长安,根在长安。我亦如此,我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这里的许多街道我走过,许多坊市我去过。我在这里出过力流过汗,我爱我的家园,爱这里每一寸土地。我对长安的感情不比你们少。”
百姓心头触动。是啊,为什么说故土难离,便是如此。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根啊。太子……太子是懂他们的。
“突厥年年犯边,边关之地是何种情景,我不曾见,但我深知。突厥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怎么忍心看到生我养我的故土重蹈边关的覆辙,怎么能让突厥的铁蹄来践踏我苦心经营的家园。
“我不能!我不能让突厥来破坏我们的安宁,不能让突厥毁坏我们的城池,更不能让突厥伤害我们的同胞。”
同胞?
“在场的每一位,我们共同生活在长安,有同样的肤色,说同一种语言,我们都是长安人,亦是大唐人。你我皆同胞,人人皆同胞。”
同胞,这是一个重逾千斤的字眼。他们何德何能,能与太子为同胞。
场中已有百姓面露激动,热泪盈眶。富贵娘握紧杨富贵的手,喉头哽咽,难以自已。
“你们担心之事,我通通知晓。国难当头,作为皇族,身为太子,本该为你们遮风避雨,挡灾去难,可是……我很抱歉,你们想要的斩钉截铁的承诺,我给不了你们,朝廷给不了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朝廷对不起你们。”
李承乾缓缓弯腰,郑重鞠躬。
百姓如何敢受,又如何能受。他们受不起,不单单是因尊卑,更是这一鞠躬是砸在他们心中的重锤,他们受之有愧啊。
众人再次跪下:“太子殿下!”
他们没有多少学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唯有声声呼唤,泣泪满襟。
李承乾也已哽咽难言,这场反击虽是他计划,这场演讲也是他筹谋,可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亦是肺腑之言。
他有幸身处两个世界,有幸受到两边的精心教育。虽然二者并不相同,且有许多矛盾之处,但也有不少共通之点。这些教育融合在一起塑造了他的魂。
没有哪一处,没有任何一个人教过他当逃兵。不论梦中还是大唐,他所接受的教育都告诉他,他需要保护自己的子民,他需要承担自己的责任,他需要像一个勇士一样敢于人先。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激荡之情,将喉头的哽咽稍稍缓和,才再度开口。
“我知道你们有顾虑,有惧怕,有慌恐,有不安。这些种种,我都知晓,也都理解。既给不了你们十分的安全,给不了你们想要的承诺,至少我能做到一点。
“我可以下令开城门,放你们出去。回去收拾行囊包裹,带上充足粮食,多烙些饼,多带挂面土豆粉条,一路往南走。我可能分不出太多人,但可以让一小队卫兵护你们前行。
“家中老弱病幼,若你们舍不得想带在身边,记得细心照料,与众人同行作伴,相互扶持,你帮我,我帮你,大家拧成一股绳,如此出事的概率也会小些。”
说到此,李承乾停下来,他刚刚听到了青年关于逃难的言辞,他知道电视里那些难民的惨状,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即便互帮互助,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说,只能这么做。至少存活人数会多一些,几率会大一些,哪怕只多那么一点,大那么一点。
“若你们有困难有苦衷,无法将这些老弱病幼的亲人带在身边,也没关系,留下足够的粮食给她们。朝廷会联合各村各坊,组织人手照看。
“朝廷胜了,你们可以再回来,回到亲人身边。便是朝廷败了,我们也会想办法让灾祸不牵连她们。只需父皇不倒,我不倒,便不会让突厥人伤害她们一分一毫。”
明明是幼小的身影,伫立在那却仿佛有了伟岸的身躯,明明是稚嫩的奶音,说出的话却好似有着磅礴的力量,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位小男孩的言辞。因为这是太子啊。是说要让他们有谋生之能就教授他们腐竹豆皮;说要让他们人人吃饱就弄出土豆;说要让他们不必费力浇水灌田就做出高转筒车与水车的太子啊。
他们怎能去怀疑他的说辞。他说的桩桩件件,何曾食言过?
尤其他说他们都是长安人,说他们有同样的肤色,说同一种语言,说他们是同胞。在场每一个无不动容。他们眼眶湿润,内心震荡,双手颤抖。
“我不走。我们走了,太子怎么办?太子既不走,我们为何要走!”
不知是谁一声呐喊,众人回神,是啊,太子都不走,他们走什么?
“前朝颠沛流离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就呆在长安哪也不去。太子说了,这是我们的故土,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根基。我就守在这,守着我的家我的根。离了家,离了根,我们要怎么活?我不走,我留在这,若真有那一天,长安城破,突厥入境,也是我的命。”
“说的不错。就算走了又如何?走了能有好日子过?大伙儿谁没经历过前朝,前朝之时我们是怎么过的,你们都忘了吗?你们想放弃故土家园,重新去过前朝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我们好容易摆脱前朝的苦难,日子越来越好,生活越来越有盼头,如今才多久就又要回到从前了?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谁害的?还能是谁。
人群中一声呐喊:“突厥!全是因为突厥!”
“突厥不来的时候,我们过得多好,还在欢喜土豆丰收呢。突厥一来,我们这些天提心吊胆,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太子殿下说朝廷对不起我们,您对不起我们。但我们知道,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们的好日子是你给的,是圣人给的,是朝廷给的。想要毁了这一切的是突厥。这分明是突厥的错。”
“对,太子殿下,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朝廷的错,要怪只怪那些杀千刀的突厥人!”
“突厥自己的地盘不呆,就想着闯别人家来偷来抢,是强盗,是土匪。不,他们比强盗土匪还可恶。”
杨富贵面目激愤,他轻轻推开母亲,决绝站出来:“各位听我一言,我们相信圣人神勇。圣人打了那么多场仗,以前他能赢,这次也一定可以。更何况太子殿下说了他身边还有许多能臣良将。我们不一定会输,就算当真……”
“当真战事危急,不就是兵力吗!将士不够,还有我们。老弱妇孺便罢了,我们男丁总能凑个数。在场的男儿,你们若是有血性的,就随我一起。我们投军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此话一出,立时有人附议:“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应你。如今的朝廷多好,我都存够钱能娶媳妇了,这样的好日子若是没了我们上哪再找去。反正前朝那样的生活我不想再过了。突厥要打,那就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我赚了。”
紧接着是第三人:“那些读书人不常说大丈夫如何如何吗?要我说,大丈夫就该保护父母保护妻儿。便是为了她们,我也要战。我不逃。此战赢了,我们还能过回好日子;输了便如前朝一样,那跟死有什么区别。不如放手一搏!”
是啊。如今的和平与美好来之不易,他们十分珍惜。前朝的苦难犹在眼前,他们忘不掉,不忍回顾。
放眼身后,是刀山,走过去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放眼前方,是火海,但若能趟过去,是一路繁花似锦。该如何选择,几乎不必过多考量。更何况这条火海之路上,圣人一马当先,太子紧随其后。有此等明君国储相伴,又有何惧!
很快,出现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算我一个。我这么大块头,肯定不只杀他们一个两个,总能杀多他们几个赚够本。”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