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便带我,我也不能让自己拖累师父。”
李渊冷笑:“你倒是孝顺。难道不知留下便是死?”
“知道。我的命本就是师父救的,还给师父又如何?我能多活几年,已是赚了,不亏。”小梁神色平静,没有怨怼,更无仇恨,他看向李渊,“圣人有何疑问尽管直言。师父临走前曾有交待,让我不必顾忌,所知皆可告知。”
此话一出,李渊非但不喜,反而大怒。
临走前交待?可见吴峰突然出门之时便想好了不会再回来,也算到自己会亲自审问。他连小梁的应对都想好了。
从水云观到京中,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一一在眼前划过。
李渊还有什么不明白,从他与吴峰见面开始,便入了吴峰的套。吴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算计的。所谓的算卦看诊,所谓的戏法神通,全部都是。更进一步说,他们的第一次会面也不例外。吴峰是把他耍得团团转啊。
想到自己还曾当他是神算,将他与智仁法师和袁天罡这样的人物并列,李渊更觉不能接受。被欺骗的愤怒盈满心头,他抬腿一脚将小梁踹翻:“说,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你们与窦建德的人是什么关系,水云观与八宝斋是怎么回事!”
小梁捂着胸口,挣扎着重新爬起来跪好,这才开始准备说辞:“这些年圣人一直在寻访能测会算之人。此事虽未放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动作不断,今岁更是频繁,甚至多次调查孙药师与袁天罡的下落。
“窦氏的人隐约有所察觉,认为可以从中图谋,于是也开始寻访此等能人。他们意外遇见我师父,便巧言利诱师父为他们办事。师父怎会看重他们给的那点利益,自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师父有自己的心思,仔细考虑后终归是答应了。
“仁智宫地处宜州,距离孙药师的祖籍不远。师父知道,仁智宫成,圣人必定会来。因此提前到达,选取距离行宫不近不远的水云观借宿,在水云观行义诊算卦,将自己的名气打出去。
“师父说只需圣人听闻,一定会来。而圣人来此的目的本就是寻访孙药师,必会对当地的奇闻异事多加打探,不怕你听闻不到。
“将你们引来水云观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想办法把你们留下。师父故意提到后山涧泉,便是知道小郎君爱玩爱闹还爱吃,绝不会放过涧泉的鱼。又同圣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是知道越是如此,圣人越会上心,自然也就越想留下探查个究竟。
“师父原本觉得单单只是如此恐怕不够,还留了些别的手段,却又怕做的越多破绽越多,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先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你们会留,师父便没再画蛇添足,欣然下山。圣人一路派人跟着我们,这点师父早就知道。”
李渊眸中放出寒芒:“所以你们这数月来的种种,包括云游所做一切皆是故意为之,做给朕看的?”
“是。”
一个字,斩钉截铁,宛如一盆油浇上去,致使李渊心火猛涨。
“原本按照我们的计划,今岁不会入长安,至少要等个数月半载,时过境迁才好。但三月前,师父发现星象隐隐有变,心绪不宁,再三思量后改变计划,转道前来长安。彼时他并不知这异变是什么,后来知道了,是土豆。”
“土豆……”李渊目光如炬:“土豆被毁是你们所为?”
小梁没有直接回答,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八宝斋是早年窦三娘设置的。”
钱九陇恍然:“窦三娘?窦氏公主?”
小梁点头认下来:“长安不比别处,能留下个据点不容易。因此窦三娘对这些人从不轻易发出指令,她并非奢望他们凭借一个糕点铺子就能达到什么高度,弄来多少有用的情报,只是想在李唐中心安插一步闲棋,以备哪日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师父用上了。”
小梁微微抬首:“说来我们与八宝斋的传信能如此顺利,还多亏了圣人。入住宅邸之后,师父无意间提起想吃绿豆糕,我起身要为师父去买,府中的门房自告奋勇说他去,买回来的正是八宝斋所售。
“后来师父每次想吃糕点,都是这位门房去。前几次的糕点门房都细致检查过,没有问题才送过来。但这样的次数多了,次次都没问题,门房便不查了。往后每回到我们手里的糕点都十分完好。自然没人发现里头藏了东西。”
李渊顿住。
八宝斋的糕点在长安名气不错,其中更以绿豆糕最甚。吴峰说想吃,门房大概率去的便是八宝斋。这不是巧合,而是吴峰计算好的。
前几次糕点是试探,是为了安门房的心,其中必定什么异常都没有。在门房懈怠后,真正的传信才刚刚开始。而此时门房已然笃定糕点无碍,不会再查。其他探子也都知道门房是自己人,不会去追寻。难怪……难怪这么久没发现他们半点端倪。
好深的心计,好高的手段。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的妙啊。
李渊几乎气笑了。他万万没想到,各处未发现的问题,纰漏竟出在自己人手里。
“糕点铺的人根据师父指引查到中山王的庄子,探听到土豆的信息。他们不想看到李唐拥有这样高产的粮食,借此笼络民心,稳固江山。师父也同样不想中山王获得此番大功德,两方一拍即合。一个出力一个出药,将土豆全盘毁去。”
李渊浑身一震:“大功德?”
“师父不知土豆究竟为何,但他算过,此物若用法得当,能活万民。岂非是大功德?”
李渊蹙眉,心有疑惑:“你师父与承乾有仇?”
“无仇。”
“那为何要针对承乾?”
“师父针对的不是中山王,而是师伯。”
李渊愣住:“你师伯?袁天罡?”
他们师兄弟的事同承乾有什么关系?
小梁微微抬首:“师伯曾为中山王除过梦魇,并留下批言。我们不知晓师伯的批言具体如何说的,但他一定有所隐瞒。不然中山王明明是紫微入府,为何偏偏有人为他引天魁星光做遮掩?
“紫微尚幼,光芒过盛并非好事。月满则亏,刚过易折。师伯这么做是想瞒天过海,护紫微成人,等到他真正成为主宰的那一天,居北辰,众星拱之。”
紫微为帝星,北辰为帝星居所。
众星拱之……天下何人能得众星遥拱?更别说小梁点名了“主宰”二字。
钱九陇深吸一口气,低眉顺手,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轻慢下来。他甚至不敢去看李渊的神色。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压根听不见。若是能消失,那就更好了。
李渊浑身一震,一瞬间被他这些话惊住了,神色大骇,可转而又生出疑惑,眸中幽光闪过:“这些话是你师父教你的吧。你自己可说不出来。”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小梁不语。
“我明白了,你师父与袁天罡有仇有恨,他寻不到袁天罡,便想借承乾……不,或者说他是想借整个李唐来与袁天罡斗法,可对?”
事到如今,尤其小梁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渊怎会还猜不出吴峰的目的?
“你们一再欺骗于朕,死到临头还在切词狡辩,挑拨朕与承乾,你以为朕还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