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之蘅示意小厮退下,自己搀着阿爹往花厅走。
南境王虽然酒气未散,却还是认出这不是回寝居的路,他问:“这是往哪儿去?”
“花厅。”洛之蘅解释,“膳房备好了醒酒汤,阿爹用些散散酒劲儿再回去歇息。”
南境王顺从地点点头。
进到花厅,平夏恰好端来醒酒汤。
洛之蘅望碗中倒了些,不着痕迹地问:“阿爹,你能和女儿说说昭惠皇后吗?”
“昭惠皇后?”南境王捧着盛有醒酒汤的碗,迷迷糊糊地问,“是谁啊?”
意识到阿爹不在意这些谥号,洛之蘅赶紧换了称呼:“就是,崔老将军的女儿。”
“哦。”这回南境王知道了,“崔婧啊。”
洛之蘅依稀记得先皇后的名讳是个单字,加之崔老将军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阿爹绝不会记错,于是连连点头。
南境王喝了酒,又向来对洛之蘅不设防,大口灌了些醒酒汤,毫无所觉地托盘而出。
洛之蘅便从他的叙述中,慢慢拼凑出当时的情形。
事情要追溯到南境王和崔老将军结识之时。
南境王原为白身,参军时,崔老将军已是军中颇有名气的将领,两人原本并没有结识的机会。然而当时在位的皇帝有意压制世家,是以在打仗一道颇有天赋的南境王,凭借着累累军功,很快就进入了先皇的视野,随即平步青云。
南境王作战灵活,不拘泥于既定战术,向来瞧不上只会识文断字依靠军功的崔老将军。两人互相较劲,时日一久,反倒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结为异姓兄弟。
后来两人各自领军,崔老将军北定戎狄,南境王南平南越,均建有累累功勋,在百姓中获得了较大声望。
这时先皇已然老迈,他不知崔老将军与南境王交好之事,担心弹压不住崔家,便封南境王王爵,驻守南境。崔家行事低调,先皇不好无端发难,便在临终前,卸了崔老将军的兵权,又在尚是太子的皇帝请求下,将崔家未及笄的女儿册封为后,待皇帝登基后便行大婚之礼。
崔老将军当然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女儿还未及笄便踏入深宫,然而崔皇后年纪虽小,却颇有玲珑心性。知晓在当时的处境下,若要保全崔家,进宫是唯一的选择。
崔老将军阻止不了女儿踏入火坑,自此后,整日舞刀弄枪,再不问政事。
崔皇后入宫时年方十四。
彼时皇帝已经年过弱冠,膝下已有两子,身侧佳丽无数,又有陪伴多年的秦贵妃温柔小意,向来瞧不上皇后。
后来不知何故,皇帝生了倾慕之心,弃一众美人,只为博崔皇后一笑,甚至许诺,余生只同崔皇后过平凡夫妻的日子,再不碰后宫妃嫔。
两人当了好长时间的眷侣,期间皇后甚至生下了太子。
然好景不常。
后来皇后再孕,皇帝酒醉之后犯了戒,与秦贵妃一夜春宵,担心被皇后所知,将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但纸包不住火,偶然之下,皇后撞见了同样身怀六甲的秦贵妃,以及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似是与她共赴巫山的皇帝。
皇后惊怒之下动了胎气,落红早产。小公主一出生便毫无气息,皇后连遭噩耗,一时气血攻心,血崩而亡。
咽气时,正值韶华。
“……老崔子嗣虽多,女儿却只那一个。”南境王说着,悲从中来,“可惜……”
可惜什么,洛之蘅再清楚不过。
父亲失去了女儿,孩子失去了母亲,仅仅是因着一个成了镜花水月的承诺。
崔皇后那样性情的女子,但凡不是在孕中骤见背叛,但凡小公主能够平安降生,最多不过是心灰意冷,又何至于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
洛之蘅想到在南境时的太子,又想到回到盛京后的太子……
难怪他对皇帝和三公主是那副态度,难怪他一进盛京,就浑身长满了刺,难怪他明明笑着,却总好像积蓄了无尽的悲伤……
原来竟是这样。
洛之蘅闭了闭眼,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喃喃道:“若知道,方才就该坚持带他跟我回家……”
南境王不明所以:“蘅儿想带谁回家啊?”
“阿兄。”
南境王抿着醒酒汤,随意道:“又不是在南境无处可去,他好好的东宫住着,来咱们家做甚。”
洛之蘅没有搭腔。
花厅里安静了会儿,南境王觉得奇怪,扭头一看,却见洛之蘅神情郑重,莫名其妙般,行军打仗时才会产生的不妙直觉直冲脑海。
洛之蘅认真发问:“阿爹,你想多一个女婿吗?”
南境王:“???”
南境王思绪空白,双眼空洞,声音发颤:“……谁?”
酒后的脑子钝得不像话,然而此时此刻,根本不需要动脑,答案就能脱口而出。他费尽力气,才咽下了到嘴边的两个字。
“如阿爹所想,就是阿兄。”洛之蘅无情打碎了南境王的幻想,“我和阿兄商量过了,待忙过了这阵子,便请崔老将军上门,和阿爹商议婚事。”
南境王幽幽道:“他是储君,婚事老崔说了算吗?”
原本洛之蘅也有此疑问。但今夜听了崔皇后的事情后,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算!”她斩钉截铁,“阿兄的婚事,也只有崔老将军能担大任。”
“呸呸呸,谁管他说得算不算!”南境王猛地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碗一砸,砸出了脑海一片清明,他愤愤在花厅里走来走去,“我就知道那小子对你居心不良!还冠冕堂皇地说要替你找夫君,难怪当时我提一个公子他挑一个公子的毛病,弄了半天,原来是他别有用心!说好的世无其二的夫君影儿都没见,还拐跑了我的宝贝女儿,实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