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后,恢复期间,左思嘉在医院待了几个月,除了唱片公司和教授,没有人去探望他。父母脱离了世俗,他太早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国度。
有喜欢他音乐的人写了信给他,他并不想读,偶尔回信,也只草草说:“我的演奏并不好。而且,越来越不好。”
比赛的弹法、演出的弹法、自己的弹法不尽相同,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忘记漫无目的弹钢琴的感觉——记忆里,那是在爷爷奶奶家。童年时,大人常常说:“你的手是为了弹钢琴而生的。”那大概是谎话。因为他的演奏连父母和恋人都打动不了。积年累月地比赛,他觉得自己更像装模作样表演的机器。
那一年,左思嘉下定决心,放弃钢琴。
他不再弹琴了,不为任何人弹琴,不再将任何东西寄托到其中去。至少,不会再弹给认识的人听。
可是,现在,伊九伊站起身来,伫立在原地。
空荡荡的厅内,她望着他,目睹琴声像月光一般流淌而过。心脏微微绞痛。很难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弹奏出这样的音乐。
楼下有醉酒的人们听见,不由得停止说话,宛如天使从头顶经过。他们都仰起头来,寻觅源头。有人停止了哭泣,有人不再发笑。这拨动心弦的音乐。
而在楼上,只有两个人的生日会里,左思嘉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伊九伊,生日快乐。”
他又重复了一次:“生日快乐。九伊。”
这天晚上,伊九伊像一具空壳似的回到家。
礼物放在了车上,她不着急拿下来,呆呆地走进门,没有在门口玄关处躺下。小猪出来迎接,她也没能分心去理睬。伊九伊坐到沙发上,一个人坐着,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掏出香烟,却又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失神地望着远方。
今夜难眠。
伊九伊知道该休息了,可又不愿去入睡。她忽然想听古典音乐,想听钢琴的声音,心焦灼不安,却又说不出来的暗喜。
忽然间,伊九伊想起来,其中一位前男友在她家留下过一张贝多芬钢协全集。她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众多书与杂志底下找到它。
抽出来后,在封面上,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与名字。
第23章
十七岁时, 伊九伊爱上了一个常来家里做客的男演员。他是她爸爸的学生。成年以后,伊九伊和他谈了一场恋爱。
这是初恋,她爱上他的契机很玄乎。对视的一瞬间, 心里悄悄地空了一下。后来,她开始经常想到他, 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话,会收起遥控器,停下看一会儿。虽然分手想起来,隐约觉得自己没准只是欣赏他的气质。但是, 喜欢外在也是喜欢。
相处以后,倒也不是聊不来。聊天机会不多。和他一起都不能出门约会, 也不可以告诉别人自己在和谁交往。固然, 她不可能大肆宣扬,但在家才能见面,还是有点点郁闷的。尤其她那时候还年轻。
分手很多年后,他隐婚生子的事曝光了。在那之前她就听说了,也就觉得他们有缘无份, 情投意合,可惜不适合。
后来她不再这样冲动了,先了解对方, 摸清对方再去交往更好。她是不断思考着去谈恋爱的, 知道自己要注意哪些, 反思对自己来说什么最重要。
她在情场无往不利, 但却并非从未失意。
恰恰相反, 苦闷有, 烦恼也是有的。伊九伊觉得异性并不难,难的是爱情本身。
这天夜里, 她打了个电话给达斐瑶。
达斐瑶正在飞机上,没接通,伊九伊转而发微信给她。达斐瑶正戴着眼罩睡觉,手机震个没完,拿起来一看,伊九伊说:“瑶。你在吗?我有事找你。我想问你一件事。左思嘉原来也是演奏者吗?”
实际上,这个问题没必要问了。
伊九伊已经在搜索引擎上查找过。
上一个扬名全国的中国钢琴家已经是四十代,在大陆,青年古典音乐家原本就相对有空缺,更何况,左思嘉没在国内发展过。他的隐姓埋名并不费劲,甚至不需要刻意。
伊九伊看到了一些视频。有演出,有参加大师课活动,演奏和学习以外的内容比较少,唯一一次视频访谈来自国内一个古典音乐平台。
他说了一些套话,但仍能看得出意气风发,发言不乏中二的地方,比如说“我经常搞混音乐给我的感觉和生活给我的感觉”“我超越不了钢琴的极限”。假如让本人来重温,性质是黑历史处刑,极有可能尴尬到五体投地。
有一些环节是聊私事。
主持人问他兴趣爱好,他说:“我喜欢宅在家里,看动画片和漫画书。”然后镜头切换,拍了他书架上的几本《排球!!》,还有动画片《强风吹拂》的视频。
主持人说:“宅在家?你看起来很爱运动啊,没有经常锻炼?”
他那时候年纪还小,有点内向的样子,说:“没有。我是容易长肌肉的体质,没有特别去锻炼……我也不喜欢,定做衣服会被说。但是我看有些运动很酷,攀岩啊,跳伞什么的。”
时隔多年,看这段采访会有点好笑。原来都是早就有契机的。伊九伊想,这个人果然是真的二次元宅男。上次说《火影忍者》她就猜到了。
被她提问,达斐瑶回复说:“对啊。你不知道?”
伊九伊难得情绪起伏这么大,笑着打字:“我不知道呀!你都不告诉我!”
达斐瑶说:“他好像生过病,经纪合约又到期,就没有弹了。如今上班也挺好的。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弹琴。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搞音乐也蛮痛苦的,尤其是他那种。不过人在干自己擅长的事的时候会格外有魅力哎——”
伊九伊说:“你说得对。”
达斐瑶发来一个疑问号,然后说:“你是听到他弹琴了吗?”
“嗯嗯。”伊九伊独自站在房间里,轻轻摇晃着身体,像企鹅一样可爱地转来转去。她露出笑容,“今天,就现在,我觉得他比之前都要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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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夏郁青又哭了一会儿。过往种种犹如过眼云烟,看起来真切,却转眼就消失不见。现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只能抬起双手,将哭泣的脸隐藏到手心里。
网约车已经到了家,司机欲言又止,还是小声提醒她,该下车了。
夏郁青拿开手,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过去的表情。
眼圈微微泛红,她冷静地说“好”,然后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