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收废品的阿婆并不远。拐了几个街角,在一所修自行车的老铺后门就是阿婆在捆纸板。
阿婆显然已经上了岁数,双鬓斑白,老态龙钟,粗糙干枯的手却依旧麻利,利索地扎着一捆又一捆的废品。佝偻起的身子远远望去看不出原先身高,朴素极简的碎花布几笔剪裁就成了她的衣服。
唐言章稍稍落她半步,借着树荫投下来的光去打量洛珩。
她想看看洛珩这几年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
女人似乎对这一套流程极为熟练。仅仅只是朝阿婆打了个招呼,就自己将手中的袋子往地上的大称上一放,也不在意显示屏上的具体读数是多少,只等着对方走上来,接过她从手提袋里摸出一些毛毛躁躁的纸钞。
唐言章微微蹙眉。
虽然她很少回收废品,但大体掂量了下洛珩手里的玻璃与她拿到手的价格,怎么合算都觉得有些不符合当下的物价水准。唐言章低下头,在搜索页面比对了下大概的回收价,低低吸了口气。
“小珩。”她有些踌躇,与她并肩走出几步远,压低声音,“你有换过别家回收吗?”
“有看过。”
“…这位阿姨的价格是不是有点低了。”她不再迂回,往回看了看距离回收点的大概距离,确认阿婆不会听见自己的声音后再抬眼,“老师怕你被骗。”
洛珩唇角微扬,摇了摇头。
“没有,我刚搬进来就在她这里回收了,阿婆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她双手将那些纸钞捻开,又一张张迭好放回了兜里,“有价目表,她几十年都是这个价格。”
唐言章有些惊讶。
一个念头隐隐从她心里升起。
“那为什么……”
“阿婆的老伴走得早,后面孩子也出了事故…之后她的认知就一直不太好。”洛珩垂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的记忆还停在了孩子出事之前。”
这就是这么多年来,阿婆回收的价格一直没变的原因。
她是有听说过一部分人在遭受变故后,会这样封存记忆以做一种自我保护。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种固执的不接受,但个中痛苦,唯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唐言章有些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她回头,借着有些朦胧的雾气再次看向那位弯折着身子的老人。
阿婆笑得淡淡,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脚边的玻璃瓶。投进漫长而重复的岁月长河中,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难以感同身受她真正的过去,也只能凭借口口相传的故事去窥见一些独属于阿婆的疼痛过往。
“其实这些回收不了多少钱的。”洛珩轻笑,“但阿婆的日子总得过下去,是不是?”
女人的声音忽然放得很低,四面八方涌来的光将她的轮廓勾得朦胧。
“…也只有这种时候,我会觉得我活着还有些用。”
唐言章脚步一顿,心口霎时被凿出了个大洞。
“唐老师,学姐,你们回来啦?”
阮澄听见钥匙声,从阳台冒出个脑袋,眼睛眨眨。
“回来了。我和唐……我和她说过了,晚点我们去城隍庙。”
洛珩将钥匙挂回门口钉子上。
回家的一路上,身侧年长女人都罕见地陷入了不知如何开口的缄默中。其实这种沉默在她们往前的关系里再常见不过,但此时忽然卡在了二人的圈养关系当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阮澄显然也注意到了唐言章的沉默。
小姑娘绕过沙发,有些不着规矩地双手牵起唐言章垂下的腕,三两下晃荡,踮脚凑到唐言章耳旁做个了悄悄话的手势。
“唐老师,我们都好久没见了。学姐要画画,你跟我聊会儿天嘛。”
阮澄的书包规规整整放在沙发上,里面装了些她曾见过的日常用品和一些衣服。
洛珩并没有理会二人的耳语,只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卧室中。
唐言章的视线稍稍尾随了半秒洛珩的背影,最后顺着阮澄的力,坐进了沙发当中。少女显然比起三年前出落得漂亮了不少,曾经那双狡黠的眸子收敛了许多,但爱笑的模样还是没有改变太多。
阮澄熟练地翻找出茶壶和茶叶,将刚烧开的开水浇进去,替唐言章泡好了一杯茶。
“谢谢。”唐言章颔首,除去师生身份,现在的她面对阮澄,更多的只是一种淡淡的熟稔。猝不及防思及三人身份,一时间,她又有些不是滋味。
阮澄挠挠头:“虽然想和老师随便聊聊天,但好像一下子也不知道开什么话题。”
“没关系。高中难吗?”唐言章轻呷一口茶汤,先行打开话题。
“难,很累,和初中完全不一样。”阮澄俏皮地皱了皱眉头,“我一进去直接不及格诶!”
“正常的,高中难度高,遇见的困难也比较多。”唐言章微微勾起唇,但很快,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可不是,而且知道成绩当天我午觉刚起,我妈就突然给我发了个消息说老师你要辞职!我的天,给我吓得呀,立刻马上一秒都没有耽搁就去找洛学姐问怎么回事了。”
少女眼睛拼命地眨,还做出一副收到惊吓的模样,纤长的手在自己胸口抚摸。
“我的唐老师怎么可以辞职呀!”
唐言章原本端着茶杯的指尖忽然变得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