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失笑,饭后两人一起去?散步消食,她同他说了买宅邸改为铺子做买卖的事情:“我尚未定下来,想着回来同大郎商议一声,等大郎拿主意。”
张九龄侧头看着她,笑道:“昭昭真要我拿主意?”
谭昭昭当然不会要张九龄拿主意,她道:“大郎是一家之主,当然要你首肯,去?看过宅邸,同牙人交易买卖。”
张九龄似笑非笑道:“九娘是要我出面?同牙人办契书吧?”
谭昭昭哪肯承认,道:“大郎不比从前,如今已是官身,不宜出面?去?做这?些。虽是老老实实做买卖,总得要避嫌,省得被有心人弹劾。”
想到朝中局势,张九龄沉默了下来,道:“我同昭昭打趣而已,并无半点责怪昭昭之意。在买卖上,我无法同昭昭相比。若非昭昭到了长安就极力?主张买宅邸,我如今哪来的家可归。”
他们?如今所住的宅子,原本是凶宅之事,张九龄的友人们?也有所耳闻。见他住进来一切正常,在沈佺期受赇案中逢凶化吉,甚至还得了六品之职,好些人都暗自懊悔不已。
长安城的宅子一日贵过一日,如此般地段好,便?宜的宅邸,再?也难寻着了。
张九龄叹了口气,道:“昭昭行事谨慎小心,有章有法。这?些时?日多亏昭昭,西边两间?宅邸赁出去?,给家中添了些进项。不然,我得与张颠一样,囊中羞涩了。”
在未考中进士之前,张九龄写回韶州的家书,走不了朝廷驿站,第一封信,迄今尚未有回音。
中进士之后,张九龄再?写了封信回韶州。加之朝廷会向韶州府衙门送喜报,家中这?次应该很快能接到他的好消息。
谭昭昭想了下,认真地道:“大郎切莫这?般想,若不是将钱都买了宅子,何至于会囊中羞涩?再?说,大郎平时?不出去?吃酒应酬,张颠呼朋引伴,花钱如流水,大多都用?在了平康里?,你们?不同,无法放在一起相比。”
张九龄停下脚步,立在芭蕉下,眼神温柔凝望着谭昭昭:“昭昭无需安慰我,若非昭昭同我在一起,我兴许就如张颠那般了,呼朋引伴出去?吃酒。我当然不会同他那样,在女伎身上一掷千金,但我可能四处去?举荐自己,一个不察,就被牵连进了沈佺期受赇案中。”
“昭昭。”张九龄唤了她一声,深深颤栗了下。
“得张相看中,我并非感到荣幸,反倒莫名的不安。张相意欲如何,我心知肚明。”
谭昭昭道:“大郎可是担心,张相是想要拉拢你?”
张九龄轻轻颔首,“同张相来往交好者,还有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姚崇姚平章事。今日在衙门时?,张相又同我说了好一阵话。虽都是些公务,我总觉着,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夏官尚书便?是兵部尚书,武则天时?期改称为夏官同秋官尚书,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属于中书省,姚崇的官等同于宰相。
谭昭昭听?到门下省同中书省的宰相,虽不清楚“神龙政变”背后由谁主使,已大致猜到了一二,心中不由得一惊。
“我听?闻了一些风声,朝堂上下,颇为对恒国公张易之不满。恒国公得武皇宠幸,权倾朝野。当年将僧人私自充置私家寺庙,引得僧人不满告状,姚相秉公处理,得罪了张易之,被贬谪过,两人之间?结怨颇深。”
武皇驾崩后,她的这?段历史被抹去?,毁损大半,多由后人书写。许多是是非非,已难分辨。
张易之同兄弟张宗昌,一并侍奉武皇左右,阖家全族因他们?兄弟,享受了无上的富贵荣华,封王封爵,倒是史实。
张易之替其母建造的七宝帐,极尽奢华。出入时?,奴仆前簇后拥,宝马香车,百姓皆赶紧避让,免得一不小心冲撞到贵人,因此而丧了命。
大唐的权贵皆如此做派,张易之如此,算不得上是大错。
根源还在于,权势的争夺。
武皇提拔的沈佺期被流放,已经可以初见端倪,她如今处境艰难,恐怕朝堂上的大部分势力?,已经倒戈向太?子。
武皇年岁已高,须得立继承人。她曾三?立太?子,如今太?子为李旦。
要四废太?子另立他人,恐朝局会立刻大乱。
武皇应当比谁都看得清楚,何况只一个初入仕途的张九龄,他如何能力?挽狂澜?
谭昭昭沉默良久,问道:“大郎做何打算?”
张九龄道:“以前在韶州府,我总想着要做出一番功绩。不惜到处拜访,举荐自己。入长安之后,我见得多了些,方?知以前的所思所想,狭隘至此。我不欲结党,依附权贵,且深恨举荐之制。科举取士,本是出自平民?读书人的出路,因着举荐,有才能之士被埋没,朝堂上留下的皆是些趋炎附势之徒,一派独大,排除异己。终有一日,大唐天下会因此分崩离析。”
身在局中,想要独善其身,何其艰难。
张九龄太?过聪明,慧眼独具。杨国忠李林甫上位之后,在朝中独大,举荐了安禄山史思明之流,安史之乱爆发,大唐战乱四起。
谭昭昭低声道:“大郎此时?出仕,不知是凶是吉了。”
一滴水珠,从芭蕉叶上滚落下来,溅到谭昭昭的眼角,像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张九龄心疼地替她拭去?,宽慰她道:“让昭昭担心了。无论如何,我出仕总是好事。放心,我会尽力?周旋。大不了,我申请外派为官,就算是下州郡的刺史也无所谓。”
大唐的官员皆以在长安为京官为荣,除非是手握兵权,权倾一方?的节度使。
州郡的刺史分上中下三?等,下州郡的刺史,以张九龄如今的官职,算得上是贬谪了。
谭昭昭也没了主意,张九龄的打算,也不失为一种退路。
日子就这?么?过去?,春去?夏来,夏季一晃而过,初秋来临。
长安的秋季,除了满城的黄金甲菊花,木芙蓉盛放,月桂香飘十里?。
正是一年最美的时?节,西郊宅邸改成的园子,正式开张。
张颠的字挂出去?,引得读书人络绎不绝前来瞻仰。园子因着雅致,酒水饭食的价钱并不高,每日早早客满。
雪奴乐得已多日未回长安,天天留在西郊,忙着数钱。
谭昭昭则在长安,数着宅邸收到的赁金。除此之外,她向来准时?的的月事,已有两月未至,郎中诊脉之后,断定她有了身孕。
此时?,韶州府家中写来的信,终于到达了长安。
这?天张九龄旬休,紧张得如同张开翅膀的老母鸡,亦步亦趋护着她这?只小鸡崽。
谭昭昭手上拿着剪子,在庭院里?修剪菊花的枯叶,见他紧绷着的神情,额头细汗冒出,烦得怒瞪着他:“张大郎,你闪远点,不然,我喀嚓一下,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