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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孤舟抵潮(五)(1 / 2)

郁霈愕然,随后微垂着眼不置可否:“您累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见你么?”林让君眸光静静地看过来,似乎比刚才要好受一些。

郁霈隐约知道林让君现在这样和“自己”有关,但他看着完全不像是要算账的意思,一时便没说话。

“你外公一直不让我看你的消息,我问了他也不肯说,后来小陈来看我,告诉我你现在很乖很刻苦能继承我的衣钵,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他。”

他说完一段话被迫歇气。

病房里无比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几不可察的发出噪音,郁霈沉吟良久,反问:“因为穿衣打扮?”

林让君闭了闭眼,很轻地叹了口气又睁开眼,“都不是,是眼神,我跟你外公说,他说我病糊涂了,这世界上哪有灵魂互换的事儿。”

郁霈:“外公说的不错。”

林让君艰难喘息了两口,压住一声咳嗽:“我知道这个说法匪夷所思很荒谬,但我养了他七年……从他出生的第二个月,到会爬、会走路、会说话,再到他跟我说要学戏,要我收他做徒弟,我说差辈儿了他非说要继承我的衣钵……”

郁霈看他眼角微微折出皱纹,心想他一定很爱“郁霈”,如果得知他死得悄无声息一定更难过。

“外公,我还是我。”郁霈说。

林让君像是抖了一下,接着很轻地笑了笑:“我说的是眼神,你和他不一样,你的眼里没有执念也没有情爱欲望,像层冰。”

郁霈微怔。

“我想见你就是想证实我的猜测,刚才从你进来到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你虽然在安慰我,但你眼里只有冷淡与悲悯,你只是不希望我伤心、不希望我死,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戳中了郁霈的心。

“你不肯承认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会强迫你。”林让君长长舒了口气,似乎有些怀念地看着郁霈:“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外公?”

“外公。”

林让君眼泪倏然涌出,他抬手遮在眼睛上,嘴唇哆嗦了几下发出极似呜咽的声音,“好、好。”

“外公,您找我来还有别的事要交代我,是么?”

林让君拿开手,却摇了摇头。

“您但说无妨,我既然……”郁霈顿了顿,又说:“那您就是我的外公,您有什么愿望,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为您达成。”

林让君偏过头看郁霈,这张明明一样的脸,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

这个郁霈冷淡端方,一举一动一字一语疏淡得体,完全不是那个后来尖锐孤僻,眼里总是充满恨意的小鱼儿。

“我快死了,我怕你外公一个人孤单又怕他跟我一起走,他这个人执拗了一辈子,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不听人劝。”

郁霈虽然对同性/交往不以为然,但也不免为他们几十年的感情动容,“外公很爱您。”

林让君笑了笑,“你想听听吗?我跟他的事。”

“洗耳恭听。”

“我跟你外公是师兄弟,我父亲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花旦,收养了你外公也就是我师哥,那会儿我跟他总争谁才是师哥,他入门晚应当叫我师哥,后来他让着让着我觉得没意思,又叫他师哥。”

“他对我很好,我父亲不在以后我们俩就一块儿上学、工作,那时候我先喜欢他,觉得不好就躲着他,他不知道,还觉得我跟别人谈恋爱耽误练功,生了好大一顿气。”

郁霈看着林让君,觉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光,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青葱依旧风华仍在。

“后来我们先后进了剧团,搭档唱游龙戏凤,几乎场场座无虚席,那会儿最红的就是我们了,当年还有一个称号呢,叫颂君中兴。可惜……”

林让君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有人把我们的事捅了出来,世人对同性恋始终抱有偏见,而我们这一行也更苛刻一些,我不希望影响他的前途便提出辞职,谁知他后脚就冲团长甩了句不干了。”

“那会儿事儿闹得大,大学也因此把他辞退,那时候的网络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但也经不住人传人,那会儿我们连门都没法出。”

人言可畏,郁霈明白:“后来呢?”

林让君笑了笑:“后来我们回了宛平老家,他给一所小学教书,我给人写写剧本编点新戏,你听过春平记吗?那个就是我写的。”

郁霈赏析课学过,话到舌尖才明白,他用化名应该是因为怕被认出来。

“后来我想着这一门总不能从我们这儿断了,我就跟你外公商量着收养了你妈妈,那时候她又乖又聪慧,我去孤儿院的时候别人都怯怯的,就她胆子大,跟我攀谈告诉我她学了多少东西。”

林让君眸子颤了颤,良久才说:“虽然她对这一行没有兴趣,我有些失望不过也不要紧,毕竟后来你外公还收了小陈。”

郁霈心里的疑团逐渐解开,“陈主任让我去宛平,执意留我在大学,鼓励我上台,都是为了今天?”

林让君不知道他做了这么多事,“他……和你外公很像,都是个执念很重的人,你别怪他。”

郁霈:“后来呢?”

林让君:“后来你妈妈上了初中就不怎么回家了,除了学费生活费之外不愿意和我们交流,我本以为是青春期叛逆,她虽然是我们名义上的女儿但始终不是亲生的,我们也尽量不和她有过多接触,却没想到她在学校被霸凌。”

郁霈有过这猜想,没想到竟是真的。

“我想着要不断绝关系算了,但你外公气性大,觉得养了她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儿狼出来,吵着吵着还动手打了她一耳光,这一耳光也算是把父女感情彻底打断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郁霈也不好评价孰是孰非,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她大学没毕业就有了你,哭着求我帮她照顾你,你外公不答应,指着门让她滚,但她毕竟是我养大的女儿,我总不能看着她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郁霈

算是林让君和颂因程最后的慰藉,好在他是真的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咿咿呀呀学戏。

林让君很高兴,对这个宝贝小外孙几乎是倾囊相授,却没想到两人也仅仅只有几年的缘分,颂锦将他接走不许他再回来,颂因程气得将合照都砸了。

“后来我再见你,就是你考上大学之后,那会儿他性子已经变得乖张孤僻,你妈妈说你要跳楼,我赶过去的过程中出了车祸,你外公就把这件事归咎在了你头上。”

林让君笑了笑:“其实不是,是这场车祸让我查出了癌症,虽然也晚了但也总算让我多活了几年呢,不亏。”

郁霈串联起这个跨越了几十年的来龙去脉,看着眼前的林让君,从心底生出了几分敬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半分后悔,也没有丁点儿的恨,更没有心潮起伏和不甘愤懑,只有看淡生死的随和与眷恋。

郁霈:“他一定也很爱您,所以想在死之前见您最后一面。”

林让君勉强笑了笑:“可惜还是没能见到,我知道他是自责,可我真希望他能来见见我,我在这儿等了两年,我怎么会恨他怪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