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太后微微浮肿的眼皮一抖。
昔日雍容果决的老妇人变成失了牙的雌虎,谢含灵三个字,就是硬生生从她口中拔掉的最鲜血淋漓的一颗獠牙。
她曾在谢澜安身上感受到的君臣相得、大展宏图的壮志雄心、以及那种年轻锐气带给她的不知老之将至,在这一刻通通还了回去。
太后就仿佛一棵被吸干了精气的枯树,那双皱纹明显的眼中,包裹着苍老,干瘪,无助。
若说靖国公令整个庾氏巢覆卵破的逆举,让太后感到了万事皆休的空茫,那谢澜安的背叛,无疑是一记直击她灵魂的重创。
她还有话要问吗?
太后扯动唇角,颤巍巍挣扎起身。
她身边的崇海和溱洧已被扣押,紫宸殿的御前内侍忙上前扶她,被太后拂开。
她整好衣襟,面无表情地徐徐步至殿门处。
衮服祗肃的陈勍立在那里,神色疏离,仿佛是一夜之间,他便高大了许多。
太后的目光转向阶下的谢澜安,此时恰有一道破云的朝光自天下来,照射在谢澜安身上,将那身在众多玄绛青白衣色中独树一帜的红装,渲染得绚丽无比。
谢澜安站在朝阳下,眉眼清冷如旧。
太后开口,声音嘶哑:“假若昨日哀家见了你,结局会不会不同?”
她当着皇帝的面这样问,谢澜安在旧主与新君之间,根本不用字斟句酌,镇静地注视太后道:“娘娘,今日的结果已是最好的结果。”
昨夜太后在最紧要的关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保住了自己仅剩的体面。
太后怔忪片刻,点了点头,不愿再与这个女郎多说一字。她转头看着皇帝,疲声道:
“我累了。陛下,哀家还能回长信宫吗?”
“母后哪里的话,大玄以孝治国,朕自然奉养母后至天年。”陈勍答着,伸手托住太后的手,“朕送母后回宫。”
一对母子不似母子,君臣不似君臣的背影转往后宫,谢澜安收回视线,这才仔细地朝风尘沾襟的阿兄脸上看了看。
太后睥睨自负,并非无治国利好之心,是输在没有一个好哥哥与她一条心,反而拖了后腿。谢澜安看了谢策一阵,忽然欣慰地抬手揽了揽他的肩膀。
这个老成的动作,倒像长辈嘉奖小辈似的,谢策被她拍得直愣,无奈失笑。
“半月不见,不认得我了?”
谢澜安眨眨眼:“认得是认得的,只是阿嫂和小宝想你,我先代她们关怀关怀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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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的殿门映入眼帘,太后松开了那只细长而冰冷的手。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交权。”太后自嘲一笑,难掩憔悴,“哀家老了,你长大了,你既觉得已能胜任这江山之主,这社稷的重担便交由你了……”
“母后可拭目以待。”陈勍道。
长信宫已被清理得空无人烟,新的宫娥还要等皇帝发令调配。太后在这空洞的殿宇,忽然回身握住皇帝的手臂,一双浑浊的眼珠直直盯着他:“谢含灵此人不可不防。
陈勍目光略深。
太后:“她看似恭谨,实则野心桀骜。陛下可用她,却万不可给她大权在握的一天!☞
握住权力便不想放手的心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陈勍默了默,看上去还是雅静清隽的模样,说:“母后多虑了。”
庾太后凉笑一声。
她已想明白,谢澜安的反水根本无关于昨日自己让她吃了闭门羹。谢澜安算得这样准,藏得这样深,只怕她从第一次踏入长信宫开始,已经计划着今日。
太后耳边回荡起兄长被擒前,那声凄喊:“不想我赫赫庾氏,竟输于一小女子之手!”
庾嫣心酸地闭了闭眼,她记起来,除了谢含灵第一次来拜见她的那个春日,向她跪拜,在那之后,那个女郎的背脊是越站越直啊。
正是这份不谄不媚的风骨,投了庾嫣的心头好,让她从未怀疑过谢含灵的忠心。那时她以为,这个谢家女娘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一把能用的刀——可如果从一开始,谢含灵便是虎豹之子,虽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呢?
那么谁才是刀?
雕花殿门阖闭之前,庾嫣与陈勍说了最后一句话:“龙可降而驯之,然有逆鳞,触之则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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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立下辅君剿叛的大功,可喜可贺。”
紫宸殿外头,知道陛下之后还要召见他们,所以这些主要参与中秋剿叛的臣工都没有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