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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9 章 放榜(1 / 2)

太安八年九月二十日,凌晨。

传胪大典就要举行。

从数千名举子中脱颖而出的三百贡士,终于走完了科举路,即将踏上仕途的起点。

他们的命运前途也将各有不同。

晓星残月犹悬天际,谢拾乘坐的马车已经出发。

一路上车轱辘声不绝于耳,从掀开的车帘向外看,骑马上朝的官员、赴宫面圣的贡士,络绎不绝。直通宫门的宽敞大道,都被这汹涌的人潮衬托得拥挤起来。

上早朝的官员们犹自困意绵绵,精神不振。新科进士却是个个容光焕发,不乏有人兴奋得一夜不眠,就盼着宫门早开。

天际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庄严肃穆的宫城于曙光中苏醒过来,重重宫门洞开。

喜气洋洋的三百贡士举步连过三重宫门,直至午门之前,一身进士巾服随风招展。

这进士巾服是众人于前一日到国子监亲自领取的,专门用于传胪典礼的仪式礼服。待得一系列仪式结束,还得归还国子监。

进士巾以皂纱制成,阔寸余,长五寸许,系以垂带,又名乌纱帽;而进士服则是深色蓝罗袍,青罗绲边;腰带为皮质,色青,以黑角装饰,束于腰间而垂于身后。还附带百官上朝标配,槐木所制的朝笏。

一整套巾服换上,谢拾的气质便从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转变为意气风发的年轻朝官。

午门前,百官勋戚早已根据官职高低依次排列整齐,三百名贡士衔接于队伍之后。待得百官步入午门,他们依旧等在门外。

等那一道决定命运的圣旨。

不多时,内侍的声音从奉天殿内一道接一道向外传来,被秋风一路送到众人耳畔:

“宣新科进士入内,金銮殿上面圣!”

一遍,两遍,三遍。

声音仿佛在宫城中来回回荡。

众人却如闻仙乐,脚下仿佛踩上了软乎乎的白云,向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飘着的。

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谢拾一路穿过奉天门,抵达不久前的殿试考场。仿佛朱砂涂就的红色丹墀在阳光下泛着庄重华彩。

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各在其位。绣衣卫陈设仪仗,用于祭祀的“中和韶乐”之乐器已由教坊司铺设起来。写有进士名单的黄榜就摆在奉天殿东一侧,等待有人揭晓。

三百名贡士于奉天殿前列班北向。

眼前便是传说中的“金銮殿”,从中传出的每一道旨意都可能影响天下人的命运。

他们之中,将来又有几人会成为其中举足轻重,一言便影响天下人命运的人物?

没有人不憧憬着这个人是自己。

而许多自知能力不及的贡士则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队伍最前方那道年轻修长的身影。

倘若说一定有人会在将来建功立业,他们很难不对这位“风云人物”投以注目:官场不同于科场,是全新的起点。却不知这位大才子将来是风生水起还是折戟沉

沙?()

这些念头一闪即逝,如今最重要的是传胪大典,这许会是他们此生最荣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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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韶乐声响,众人静侯天子升殿。

乐声暂停,赞礼官唱赞,贡士们入内行过四拜之礼,重新移至殿前丹墀之上,立西向东。而执事官已举着黄榜从奉天殿内走出,走上中央御道。

这一刻,一双双目光齐齐凝聚在他、抑或他手中的黄榜上。

“太安八年九月二十日,礼部尚书臣王载等于奉天门奏为科举事,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礼部尚书传制的声音好似极近又好似极远,奉天殿前偌大的“广场”上,只有这一道声音飘荡,众人心脏砰砰跳动着。

谢拾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且不说“六元及第”的可能极大,纵然因殿试策论过于畅所欲言而失之交臂,他亦是落子无悔。

然而,由一系列仪式烘托出来的庄严气氛中,他的心脏亦不可避免地加快了跳动。

油然而生的紧张与期待竟是令他回忆起从前在府学时,每一次月考揭榜的心情。

想当初尚未超越顾怀璋取得榜首的每一次月考成绩,不到最后揭晓,他便永远心怀期待。

这份期待的心情与如今一般无二。

谢拾微微走神,好在有胖狸猫提醒。

回过神时,恰听礼部尚书王载宣布:“……太安癸酉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谢拾!”

而鸿胪寺序班紧随其后递唱道:“太安癸酉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谢拾!”

殿内殿外,皆闻胪唱。

众多贡士的目光随之落在谢拾身上。

湖广谢知归,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会试未开时,他便是榜首的大热人选。殿试之后,众人对状元归属更是心知肚明。此时听到这个名字,只想道一声果然如此。

反倒是爆冷或许才会令他们惊讶。

少数几位不曾放弃、力争榜首的士子不约而同一叹,随即便露出释然的微笑。

……输给谢知归,不冤!

谢拾在数百双目光的注视下上前,行礼,谢恩,随后站定,等待榜眼探花的宣布。

从始至终,他从容不迫。一身进士巾服不像是装点了他,反而像是被他所装点。

众人皆情不自禁仰望着这道年轻的身影,看他一步步踏上台阶,迈向金銮殿,初生的旭日照耀在他身上,如此光芒万丈。

“太安癸酉科殿试,第一甲第二名申遇时!”

“太安癸酉科殿试,第一甲第三名江博物!”

唱名声接连响起。

榜眼申遇时与探花江博物依次上前谢恩。

这是独属于三鼎甲的荣耀。

二甲进士与三甲进士虽然也有唱名,却无需出列,享受不到这万众瞩目的风光。

此外,唯有三鼎甲获得了天子召见的机会。

三人中以谢拾年纪最轻,方

() 才十八;申遇时年纪最长,已有二十九;而江博物介于二者之间,年方二十三,皆是风华正茂。一眼望去,便令天子大生赏心悦目之感。

江博物生得俊秀,兼有江南水乡养出的温雅之气,“君子如玉”之形容恰到好处;

申遇时相貌稍逊一筹,气质却清正雅致,一身浓郁的书卷气衬得他颇有儒士风范;

而谢拾生得最好,如清风似朗月,令人一见之下心旷神怡,几乎以为他才是探花。

天子的目光明显在谢拾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L,谢拾竟从他的打量中察觉到淡淡的亲切,好似长辈好奇审视初次见面的晚辈。

谢拾悄悄抬眼看去。

只见御座之上的天子一身缟衣,不再年轻的脸上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周身气度虽威严却不冷酷。然而谢拾丝毫不敢疏忽。

潜意识中,他幻视一只正在打盹的猛虎,纵然一时没有危险却令人如芒在背。

十余年寒窗苦读,从一介农家子走到金銮殿上,谢拾终于得以面见这位九五之尊。于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场漫长的跋涉。

网罗到英才的天子心情极好,下个月便是五十大寿的他宛如一位慈祥的邻家老伯,将三名年轻人唤起身,与他们叙起话来。

叙问内容颇为接地气,无非便是问三人的籍贯,家里的情况,又谈起三人家乡的风物,言语间一副对三人大有寄望的模样。

天子如此“推心置腹”,尚未经历过官场的年轻人哪里顶得住?一时皆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恨不能为天子鞠躬尽瘁。

当然,谢拾主要是“随大流”。

皇帝在别人眼中或许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于他而言,只是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符号”。毕竟仙境他都不知去过多少回。

谢拾并不会因为被皇帝另眼相看就激动莫名,恨不能肝脑涂地。甚至于宫中这些繁琐的礼仪,跪来跪去的,他并不喜欢。

只不过,天子的年龄足可做他祖父。谢拾将之视作长者,身为小辈拜一拜又有何妨?同样的道理,与长者叙话,受长者夸赞,他身为小辈,言语恭敬也是应该的。

正因如此,他行礼谢恩皆是坦荡真切,不曾让天子意识到丝毫“不敬”,反而感觉这位年轻人言行举止都透着莫名的讨喜。

细细想来,他身上没有一般人面圣的拘谨,反而透着小辈对长辈的濡慕尊敬——不得不说,两人也算是另类的双向奔赴。

天子讶异之余,心底竟不由自主地生出“谢知归就该是这般人”的奇妙感觉。

于是天子笑着招呼谢拾上前,道:“谢卿大名,朕早有耳闻。不想昔年一纸文章谏提学的十岁生员,而今竟是大魁天下。”

天子主动提起当年之事,赞道:“赤子之心,天然之质,此真读书人——当年朕是如此说的,现下看来果然没有说错。”

不得不说,八年之前的一句评价,天子竟然还能一字不错地重复出来,无论是本身记忆力超群,还是提前做过功课,都足以说明对

谢拾的看重,足以令人大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