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提着准备好的考篮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眼看某些衣着单薄的考生在寒凉的秋风中瑟瑟发抖,便忍不住与徐守文几人对视一眼。几人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披风。
已是仲秋,天色转寒,夜间又比白昼寒凉三分。万一着凉,中试之梦多半沦为泡影。
何训导昔日失败的会试便是前车之鉴,是以众人都早早准备好了足够保暖的衣裳。
考生尚未入场,先闻数声炮响。
贡院内,乡试总裁方汝辉率领一众内外帘官齐齐整整进入至公堂,拜过至圣先师孔子之后,便率众官当场对天焚香盟誓:
“科目兴贤在
() 国家为第一大事,在天下焉为第一公道,隶兹事者苟怠以私,明有法律,幽有鬼神,可不念哉!可不慎哉!”[1]
昔日曾有主考官在乡试结束后被人捕风捉影指控舞弊,被控诉的主考官却不慌不忙,理直气壮告诉天子,他曾于贡院立下一旦违背便“身遭刑戮,子孙灭绝”的毒誓,天地鬼神共鉴之,又怎么可能徇私舞弊!而天子最终认可其辩解,断定其中并无情弊。时人笃信鬼神,对盟誓之看重可见一斑。
集体焚香盟誓过后,总裁方汝辉大手一挥,门外等候已久的考生这才得以入场。
“入场了,入场了!”
“哎,别急!别急!”
贡院大门外顿时一阵喧哗。
“河西县的先来,一个一个来……”
监门官不耐烦的声音在龙门前回荡,数千名考生被分为各州各县,按籍贯统一入场。谢拾与徐守文皆来自泊阳,只得暂时与李道之等人分开,与同乡们聚在一起。
此时天色已是一片黢黑,远方天穹上有几点若隐若现的星子,贡院大门被灯火映得通明,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不断吞噬着涌入的人群,很快便轮到了泊阳县的考生。
倒行搜身,谢拾只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咸鱼,被来来回回、里里外外翻了几遍,确认并无夹带,才随手往旁边一推。
他顺着这股力道利落站定,只见又一条“咸鱼”滚了过来,衣衫也乱了,头发也散了,平日里红润的脸被夜风吹得发白。
不是师兄徐守文还能是谁?
谢拾与徐守文目光相对,仿佛从对方眼睛里同样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一对难兄难弟不及多言,忙不迭为自己正冠束发。不多时,便又是一对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二人缓步踱入考场,首先出现在视线中的便是高高的明远楼,开考后将有巡查官在明远楼上居高临下监察全场,以防舞弊。
此时月明星稀,明远楼上人影攒动,忽而画角声响,惊得路过的雁影慌忙飞走。
左右看去,是密密麻麻的狭窄号舍,青史之上不知多少人物从其中走出;回身看去,是一个个襕衫翩翩、神采飞扬的生员,苦读多年,他们终于抵达此地。此时的贡院门外,多少人盼着他们得胜而归?
不知远在二桥村的爷奶爹娘他们是否已经熟睡?虽隔两地,此心此情却已相通!
早在谢拾入场前,二桥村里。
深夜的谢家已是漆黑一片,几间厢房里却时不时响起床铺嘎吱嘎吱作响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上面翻来覆去,久久不曾入眠。
不知过去多久,几间厢房的门不约而同被推开。披衣而起的老两口当下便与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院中撞了个正着,对着月光一看,一家人竟是整整齐齐。
“咳咳,都睡不着?”
“睡不着!担心拾哥儿在外吃不好睡不香……”
“……悔不该只让石头一个人跟去!他也只是个孩子,哪能照顾好拾哥儿!”
“听说乡试累得很,吃喝拉撒都被拘在号房里,一拘好几日,拾哥儿哪里吃得消!”
“我寻思着得给菩萨上炷香!”
“三清神像也不能落下,三清神像甚是灵验,上回便保佑他中了小三元呢。”
“那是拾哥儿自己有本事!不然佛祖也保佑不了——”老徐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老婆子只求他平安顺遂就好……”
一家人烧香拜神之际,省城贡院。
谢拾万般念想皆化作轻轻一叹。
他举步迈向属于自己的战场。
“明远楼头星斗稀,三声画角雁南飞,此时父母应相说,共喜儿郎入棘闱!”[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