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再这么闹下去，把工厂的设备弄坏了，这笔钱全得赔进去！”管家厉声呵斥道,“好了,都退下,拿到钱的人现在就走！”

长久以来的惯性让人们下意识退后。

管家使了一个眼神。

当第一个受到指示的人上前拿到薪水，并说出：“谢谢我们仁慈的老爷。”紧接着转身离去的时候,剩余的人就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神色从义愤填膺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压垮工人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管家看时间差不多了,示意护卫们露出身后平板车上承载的事物。

木柴。

过早的冬天让他们没有囤积木柴的时间。

这批柴火受过潮,质量并不是太好,属于庄园里被贵族老爷老爷嫌弃的垃圾,和贵族们一起呆久了的仆人们自然也觉得这种垃圾配不上自己。

因此它们被拉了过来。

“喏,按照现在的柴火价格，你们剩下的一半工资就用这个抵吧。”管家趾高气昂的说道，“我们的老爷已经很仁慈了！在这种天气还担心你们受冻,还给你们发钱和柴火。”

在强壮的护卫们站在马车两侧,给工人们分发柴火。

风雪在这期间越刮越大了。

没有人能在如此的严寒之中挨上一顿毒打再活下来。

工人们往往都有家人。

他们赌不起自己要到工资之后,这笔钱能不能支撑自己从治疗到康复的全程。

这个时代里，感冒都能要命。

神殿会在每个周日的礼拜后实行免费诊疗和神术，但排队的人十分之多,往往队列还没有走完，神殿就会结束诊疗。

那些排在后面的信徒们，只能等待下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周末。

罗兰只能带着自己的队友们回到落脚点。

——爱妲·梅森刚刚在贫民区赚了一圈,轻而易举得找到了符合她要求的房屋。

无主、破旧。

罗兰的记忆在回到棚屋后愈发清晰起来，在吸血鬼的暗示之下，他是个孤儿,在乡下活不下去之后，约着一同前往城市最后被工厂主以极低的价格签下。

为了节省房租，他们之前有很长的时间一起居住，在不久之前，他和朋友们终于攒够了钱，几个人一起凑了凑，在贫民区凑出了一套房，每人能分到一个小隔间。

这是一所年久失修的房子，破洞的窗户和屋顶，雪花与冷风中摇摇欲坠的墙壁，没有任何小偷会光顾这种地方，毕竟他们也住在这里，对这里的经济水平心知肚明。

领取的柴火被堆在一个角落，另一个角落都是积雪，如果不尽快把墙壁和天花板的破洞补上，今晚他们可能就会冻死在这里。

湿透的木柴有许多的形状都很合适，在角落翻找到一些生锈的铁钉，再拿起一根合适的木柴，经过简单的处理，这些木柴就能作为修补墙壁的材料。

罗兰补好了墙壁，短暂的满足感之后，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更深的问题。

家中没有多少食物，木柴和取暖物资都不够。

冬天不知道还有多久，如果只有几天的话，他们还可以硬撑一下。

要是时间极其漫长……

罗兰没有去思考更漫长的可能性。

因为那是一眼能看得到头的绝望。

面前能解决的事情先行解决，才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则——因为他们能解决的也只有面前的小事。

罗兰不知道自己为何如今要如此辛苦，他隐约的印象之中，他的人生应该比现在顺遂许多。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湿漉漉的房间以及外面不断落下的雪花，还找不到任何的被子，他们只需要一个晚上就会冻死在这里。

他在厨房找到了一袋土豆，加上面粉一起可以煮成一锅糊糊，没有什么调味料，只有一罐子同样受潮的粗盐。

罗兰裹着所有自己能找到的衣服完成了烹饪，他的朋友们此时正在尽力修补房屋，以及把湿润的木柴烘干，并商量着要不要在明天白天去买上一点吃的囤起来。

粮食的价格一直在涨，他们所有人把钱拿出来之后，发现买完被子，他们只能买大概一个月的粮食。

工厂又在这个时候停工了，几乎是宣告了他们下个月就会饿死的倒计时。

“咚咚、咚咚。”腐朽不堪的木门在此时发出了声音，有人在外面敲门。

罗兰挪走挡在门口的椅子和木头，从缝隙看向门外。

“你、你好！”外面是一位非常瘦弱的少年，看不出男女，只能从声音勉强听出这是一位女性，她几乎要被风雪溺死在里面。

罗兰下意识打开了门。

他身上没有正常贫民应有的警惕，之前的贵族生活与神殿教会他的一切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

顾茵不打算修改这一点。

少女没等他邀请，擅自踏进了房间，只要有人开门，她就可以进去，没什么需要敲门之类的说法。

“好香啊……”她耸动鼻尖，露出了享受的神情，在火炉边的男人飞快盖上了炉子，土豆煮熟的香味也依旧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他们有食物。

少女舔了舔嘴唇。

虽然他们人多了一点，但她应该可以应付。

“我想要一点吃的，不多，就一点点就好。”她唉声祈求道，“我的妈妈病了，现在在床上躺着，爸爸前两天出去做工摔断了腿，我什么都可以为你们做，你们可以给我一点食物吗？”

在贫民区，这是相当合理且正常的暗示。

但他们没听懂。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懂。

神殿没有人会图倒霉对宗教裁判所的骑士灌输任何不该有的思想，这些人都会被圣火灼烧生不如死。

顾茵也没这个闲心把这部分知识告诉他们。

只是片刻的犹豫，罗兰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

生活在食人之所的少女极快做出了判断。

这群人之前应该生活较为优越，他们脸上都没有任何风霜与麻木，脸颊甚至是鼓鼓的，手上没有冻疮与茧，虽然穿得脏了一点，但他们连指缝都没有黑泥。

是过来体验生活玩艳遇的少爷，还是在家族犯了错误过来的？

亦或者，只是单纯有事在这里落脚的外地人？

贫民区不缺少这类故事，这类人身上都有充沛的怜悯心和油水。

他们不会长久留在这里，他们迟早会回到高高在上的人间去。

所以……

他们会发善心！

少女眨了眨眼睛，收回打算放到胸口的手，转而放到脸颊处擦着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她哭泣的技巧十分巧妙，让人怜惜的时候还不会有任何鼻涕流下来。

她猜对了。

罗兰的表情迅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宗教裁判所的任务向来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在哪、砍谁。

外交和谈判都是牧师的事，这群人的社会经历十分匮乏。

他们被教导对异教徒没有怜悯，恪守本分与品格，但没人告诉他们，如何面对一个毫无威胁、饥饿也不是异教徒的少女。

顾茵没有让爱妲·梅森给他们修改这一方面的记忆，他们必须得亲身体会这一点。

体会他们宣传的善良，本质上有多么昂贵。

少女一边哭泣一边看着罗兰，直到他皱着眉向后看去，让人拿出了一块土豆。

他的善良在一刻钟后就让他付出了代价。

他们的门被再次敲响。

门外是一群贫民区的孩子。

“很抱歉，先生，但我的食物不小心被他们看到了，把你们给我的食物分给了他们……”少女十分无辜地说，“晨曦之主告诉我们，我们要在地上行他的慈悲，恩爱我们的兄弟姐妹，让他们以饱腹……”

这是晨曦之主的教义。

她看出来了这群人都是信徒。

之前她进门的时候，见到了有人在火炉前跪下祈祷。

不知道哪里来的骑士……或者说少爷，还是晨曦之主的信徒。

没有比这个类型更好的肥羊了。

带成年人来强抢是最底端的做法，怜悯与仁慈是最好的武器。

衣衫褴褛，在寒冬之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跺着脚，在房屋之中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罗兰注意到有许多的孩子连鞋都没有。

他们的脚下混着泥土、伤痕、脏污，有许多已经生了冻疮，也有更多除开冻疮之外还有脓疮。

编织修改后的记忆被屏蔽了冷漠，而这些孩子们通常都会组团在街上游荡，对看上去亲切的大人进行偷窃或者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