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季寒冷非常,严寒入骨如闷得极酽的酒酿,挟带着凶烈的寒风,将人吹得恨不得两只腿变成轮胎,直直回到温暖的家中。拥寒的北风挟尖厉的呼啸将一簇簇的浩雪甩于挡风玻璃之上,奄奄一息的路灯光亮被埋在风雪中,整个世间荒芜得像一座不见其终的迷宫。偶有车辆从一侧行道驶过,也只是极迅疾的一瞬,霎尔便化在了风雪之中。
“快进来。”高奚赶忙给冬雪夜里赶来的戚桐开门,携她进室内,给她端了一碗热汤。
“先喝汤暖暖身子吧,等会开饭。”
戚桐捧着汤碗,鲜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将汤汁咽入被风雪浸染过一遭的肺腑,顿时心满意足起来。眼睛眯一眯,甚至有些慵懒犯困。着实也不能怪她,而是这整间屋子的氛围就很让人昏昏欲睡——到处铺满了厚厚的地毯,暖气哄得人脸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
“啊唔……”
戚桐听得一声稚嫩的呼唤,只见一个小家伙正趴在摇篮里,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
戚桐的眼神顿时变得慈爱,和她打招呼:“我的小宝贝在做什么呀?”她走到摇篮旁边,蹲下去看她。
这是高奚和齐越的爱女,名叫齐乐均,是一个刚两个月大的小朋友。
“她刚吃饱,过一会儿就该困了。”高奚和保姆一起把菜摆上桌,然后笑着走过来,碰了碰女儿柔嫩的小脸蛋,“小家伙,还记得你呢。”
“真的?”戚桐的眼睛亮了亮,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小小姑娘还小,看不出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像妈妈多一点,可她长得实在是好看,精致的一对猫眼,嵌在里面的乌黑眼珠,鲜艳的小红唇,肉嘟嘟的脸蛋,还有和白雪一样的肌肤……戚桐觉得好友这是生了个白雪公主本雪出来。
当然了,是因为小小姑娘的妈妈就是个大美人,才会有如此优越的基因。
“想不想抱抱她?”高奚问。
“可以吗?”戚桐惊喜道,然后赶忙去洗手间再一次认真的洗手消毒,把手搓热乎了。
高奚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
“当然要了,”戚桐一本正经:“小宝宝最金贵了。”然后跃跃欲试:“快开始吧,我该怎么抱她?”
于是在高奚地指导下,戚桐小姐第一次抱住了自己的干女儿。
又香又软又小……睁着圆溜溜地眼睛看她,突然咯咯笑了两声,轻轻呀了一下。
“乐均喜欢笑,哪怕她爸爸和我不怎么逗她,她也总爱对我们笑呢。”高奚温柔地注视着女儿。
戚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红了眼眶。
“宝宝,你要快乐健康的长大知道吗?”戚桐轻声说道,这是她能给与的最深切的祝福。
戚桐只抱了她一小会儿,小朋友就眨眨眼打了个哈切,很快睡着了。戚桐像是抱着一个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下。
“去吃饭吧。”
“好。”
他们把摇篮推到饭桌旁,时时注意着小乐均的情况。
虽然小姑娘醒来看不到妈妈从不会大哭大叫,但含着一汪眼泪,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找她的模样也每每让高奚觉得心疼。
“奚奚,你恢复得怎么样?”戚桐颇有些忧心好友的身体,人家生完孩子是珠圆玉润,可她看着还是清瘦。
只是她气色红润,眼神有光,否则戚桐一早把她薅进月子中心,请十个八个月嫂照顾着了。
高奚绽颜一笑,一看就知道好友在忧心什么,真切道:“我好着呢,这一年我压根没操心过什么事,齐越天天拉着我锻炼,大抵是体格变得好了,生孩子的时候也没遭什么罪,齐越刚回部队之前也缠着我问要不要去住月子中心,但有陈姨照顾着,我和小乐均又身体健康,你们不用担心。”
戚桐叹叹气:“好吧,但有什么事,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这可是你老公回部队前特意拜托我的哦。”
高奚眼里含着脉脉温情,保证道:“你放心,我会的。”
戚桐看了一眼在熟睡中的小朋友,觉得心口又暖又甜,“真奇怪,一时间想要她健康快乐的成长,一时间又不想她长大。”
“我偶尔也有这样的想法。”高奚笑了笑:“人生太过漫长,黄沙热浪一滚,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乐均还小,想想我们一路上磕磕碰碰,便舍不得让她也去经历一遭。可转眼她就要长大了,终究有自己的路要走。”
纵然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人生轨迹。
戚桐感慨:“是啊。”她心里一动,问道:“奚奚,在里心里齐越和乐均就是你的家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婚姻和家庭这些词以前对我来说很遥远,也不切实际,”高奚给好友夹了一筷她爱吃的菜,语气平缓地说着:“我八岁以前被那个人关起来,除了他我甚至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人存在,只是他也不是爱我,是希望我变成那一位高奚罢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悬在我脖子上的屠刀。”
“奚奚……”
高奚温柔地笑了笑:“放心,提到他时,我早已不在意了。当我逃出来,遇见齐越,遇见罗姨,遇见你们,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的人,他们温暖善良,可以彼此依靠,共度余生。
在我决定嫁给齐越之时我也想过,如果有一天爱情的热情褪去,处在现实的婚姻里,是否会无奈于理想和现实的悬差。日复一日的茶米油盐,朝九晚五的重复生活,平淡无奇的每一个凌晨与傍晚。婚姻可能的确会使浪漫和热意大打折扣。”
她笑着,眼里都是饱和的幸福感,让人不禁心生向往,“可是柴米油盐才是鲜明且真实的生活。将爱意倾注于习惯与平淡,才能持恒。齐越他的衬衫怎么穿,他的眉眼怎么弯。他口味的咸淡,穿衣的习惯,偶尔的脾气与发懒。我发现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因为正是这些细枝末节,才能拼凑出完整的婚姻。我们在选择婚姻的一瞬间,心里总是期待着这之后漫长的陪伴与无澜。”
高奚眨眨眼:“所幸,我们没有辜负彼此。”
最后戚桐不知怀揣着一种怎样的想法回到了自己家,只觉得头重脚轻,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那人在航天局工作也时常难有空闲时。
她简单洗了个澡,躺在了床上,缓缓叹气。
***
戚梧也是在夜里归家,他眉头紧紧的皱着,一如浓夜融入了他深邃的眼,造出一个晦暗不明的漩涡来。
一个小时之前,他接到高奚的电话,告诉他今天戚桐刚和她聚完餐,只是看起来她白日里工作有些劳累,导致面色不太好,联系了司机送她回家,想着也要告诉他一声。
戚梧赶忙道了谢,然后一刻不停地往家赶。
他开始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她的身子,也未能及时发现她的异常之处。
明明发过誓,要珍爱她一生一世的。戚梧有时会没由来的惧怕,怕自己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更怕她不信自己能给她余生所有的宽待。
狠狠吐出一口气,又踩了一脚油门,汽车飞驰得只剩一道残影。
终于回到别墅,甚至来不及把车停进车库便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
他没有请保姆来,一是他们的关系不能被外界知道,二是她实在不喜欢同他人交往。
商场上的交际是迫于无奈,她一面应付,一面精疲力尽,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既恐惧孤独,也无法融入正常的人群。周莫言曾经说,如果他不再回来,她迟早是会疯的,这句话让戚梧时时刻刻都在想起,然后惊出一身的冷汗。
家里静悄悄的,也没有灯光。一年前他买下这栋别墅后便同她搬了进来,以前戚桐是因为独居所以一直住的是公寓。戚梧低下眸子,其实他也知道她是因为寂寞,不想独自一人住在空旷寂寥的大房子里。
他选的这处别墅,从图纸建筑到一草一木都是他一手办起来的,庭院里种了她钟爱的茉莉花,搭着一架高高的秋千,等春和景明的时候他就和她一起赏花休憩,他心想,这便是这天底下最好不过的事了。
可如今,他却让她一人生着病在家,想到她或许会露出孤单脆弱的表情,他便心疼得无以复加。
快步上了楼,焦急的旋开门把手,屋里泛着沉沉的昏黄灯光,他看见她面朝床的里侧卧着,身子动也不动。
稳了稳心神,他在床边坐下来,手隔着被子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问:“哪里不舒服?”
戚桐却只装作睡着了,也不理他。
虽然疑惑,他却也不恼,只俯下身去,嘴唇将将离她的耳廓尚有半寸距离,轻笑一声,“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她仍旧不理。
于是他便明白,这不光是她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了,他绞尽脑汁的回想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可有哪里是让她不快的地方。
“是不是气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有陪你?”他将外衣脱掉便躺了上去,隔着被子拥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低问到,“我知道错啦,忙完这段时间,我带你出去旅游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瞬,便闷闷地道,“不用了,我们两哪来那么多的时间呢。”
这话一出口倒也像埋怨,戚桐立马住了口,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