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之所以不愿意去别村借人,主要是工分涉及到太多,这直接关系到生产队年底分粮的大事儿,每个人分多分少都是看工分来算的。
再者说,上林村和周围别的村子关系不怎么样,这种事儿在江逢秋干活的那个把月也零零散散的听了一些…
几个村子之间的恩恩怨怨由来已久,无外乎就是你占了我的地,我挡了你的路,听说最严重的一次据说水源都被堵住了…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江逢秋这个外乡人肯定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不到万不得已,队长肯定不会去借外人。
而江逢秋虽不是本地的,可他现在已经被分到了上林村,那他就是上林村的人了,而事关工分,能找自己村的人,还是得找自己村的人。
驴车抵达集市后,队长因为还有别的事,也就没和江逢秋多说太多,两人在约定好第一天的在哪里见哪里谈以后也就各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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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经分开好一会儿了,江逢秋还是有点懵懵,小声的自言自语着:“我以前没做过这些,我有点怕,寇大哥,万一我弄不好怎么啊…”
那时寇松已经非常眼尖的占到了一块好地方,他把背篓放身后,一边把里面的簸箕和刷把一一摆出来,一边劝慰着江逢秋。
“小秋,你别想这些了,队长刚才不是说过吗,他说会先带你两天,等你熟悉了,他才去城里办事…”
寇松编簸箕的手艺非常好,极为密实,连选的竹料看着都比别家卖得干净,一看就能用好久。
这才刚摆出来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了,寇松熟练的招呼着客人,一会儿就卖了两个簸箕,三把刷把。
编簸箕不仅费时间还非常考验篾匠的手上工夫,再者说寇松卖得并不算多么贵,八毛钱一个,而刷把要简单些,则是一毛五一个,一会儿工夫卖出去一块九毛钱。
等寇松把钱收好以后,看了眼蹲在一旁的江逢秋:“小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你吗?”
其实江逢秋心里隐约猜到一点原因,但上辈子的失败人生唯一教会他的就是藏拙,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出来,只把刚才队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因为我认字?是知青?”
寇松:“有这个原因,但还有一些别的,不止因为你是上林村里的知青,还因为你不是这里的本地人,上林村里也几乎没有你的亲属,你迟早是要走的…”
寇松的话差不多和江逢秋之前心里的想法一样。
但可能是看他沉默,寇松以为他还是不太明白,于是便又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咱队上那个记分员,你是不是经常听到有在背后说他的?”
这个的确是的,太多太多了,有说什么他经常给自己家里人多计,还有说说他公报私仇,和他关系不好的谁谁谁,他就故意少计。
他到底有没有公私不分,有没有故意给人多记少记,反正江逢秋和他不熟,也不知道真假。
寇松:“明白了吧?这活儿不那么好干的,而
你以前在村里很少不和其他人接触,几乎不怎么来往,所以你很合适的…”
看起来只是一个随意的举动,其背后依旧还是有各种千丝万缕的原因啊。
江逢秋点点头。
那会子寇松熟练的摸出刚才卖簸箕的零钱里抽出一张钱递给他:“小秋,喏,拿去买点冰棒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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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寇松就给他拿了五毛,今天又给拿了五毛,江逢秋当时身上一共就有一块钱了。
买了两根冰棍花八分钱,本想直接买完就回去,又被一阵烧饼的味道吸引,江逢秋又去烧饼摊子。
烙饼有咸的有甜,不过甜的要比咸的贵一点,咸得只三分一个,甜的就五分一个了。江逢秋想了一会儿还是买了两个甜的。
两根冰棍8分,两个甜饼一毛,一共花了一毛八,等江逢秋拎着四个袋子去找寇松时,身上还剩八毛一。
这点钱还可以用来买什么呢?
现在的青菜是两分一斤,盐是一毛五一斤,一盒香皂三毛,肉的话需要得有肉票的前提下,根据部位和肥瘦情况不一样,得七毛到八毛五一斤左右。白砂糖也是有糖票的情况下,似乎是七毛多一斤,这个很不便宜了,几乎和肉差不多的价…
江逢秋心里边盘算着边在市场漫无目的的游走,大抵是他一直四处张望的眼神引起了某个人的注意。
而那人在观察江逢秋的时候,
江逢秋也在观察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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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辈子还是见过不少人的,这点识人的技巧不会没有,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一看就不像是本地人…
一来他在市场上不买东西,眼睛却一直东看西看,一来在这个并不冷的天,他穿着长款的风衣…
江逢秋完全能够猜测到对方衣服里肯定有什么市场不让卖的东西…
两人眼神一对上,那人立马知道有生意了,用眼神看向了一个方向,示意去那边谈。
也是胆子大,江逢秋还真跟着他走了几步,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那人用不太正宗的普通话问他要什么?
江逢秋那会子说话也已经可以带一点当地口音了,他扫了扫他大衣里的东西:“你有什么?”
“什么都有…”说着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打开蓝色大衣的外套给他看了一眼又赶紧合上了。
虽然那一下很快,但他还是从他的衣服里面看到了无数个小兜,看到了里面有各种拿小袋子装起来的东西,其中就有白糖,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票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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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不是当地人,而且他的胆子太大了,怎么敢把东西带在身上?这要是被抓住的,岂不是人赃并获?
稍微有点经验的投机倒把份子都不会把证据放在身上,他们会先口头上和买家约定,以正常由头收下对方的钱,真正的货物则是在另外更安全的地方进行交换,且这个过程还需要有人放风。
他居然直接这样!
一看就是没什么经验的。
但是…没经验好啊,这样他就不会卖得太贵。上辈子混了几年的老油条江逢秋如是想着…
不过就在他刚要问白砂糖或者糖票多少钱时,那边有一个带着红袖章的人走了过来,板着脸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起初那个搭话的眼镜男明显整个人慌张起来了,用普通话说了一大堆借口,一听就很假。
反而是江逢秋非常镇定的样子,他本来就在这边待过,说话的口音也有了这边的味道,再加上他长得白净,就冲对方笑了笑:“是这样的哩…”
他讲话的态度表情格外自然,就说只是因为看到大哥身上的衣服样式好看,以前没见过,多看了两眼…
“哦,那行,不要在这边聚堆哈…”
虽然那时的确严格,但根据江逢秋之前的观察,其实市场上的管理员都大部分还是比较护自己人的。
虽然有检查,但是他们会对本地人格外偏袒一些,哪怕就算看出了什么,但只要一听口音是当地人,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
但如果都是外地人,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就得严查严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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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个戴着红袖章的人走了之后,江逢秋瞬间收起了之前那副腼腆的笑容,冷着脸斜了那个眼镜一眼:“你不是本地的?你第一次干这个?”
对方立刻点了点头。
“难怪。”江逢秋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一处人挺多的小面馆,指了指那里,“走,去那里说吧。”
他有点明显不敢去,觉得那里人太多了。江逢秋白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人多才要去,在偏僻的地方聚在一起就是不打自招,你连这都不知道,你还出来搞这些?”
江逢秋一个反问把他问住了,称呼也从小兄弟变成了这位大哥。
“这位大哥,您莫不是…”
江逢秋上辈子有过一点经验,但这辈子还没开始呢。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跟着。”
那语气实在太自然了,眼镜男就这样忙不迭的跟在了江逢秋身后,跟着在柜台边上位置坐了下来。
就在他要点面的时候,江逢秋说他不吃…那个戴眼镜的外地人也是义气,约莫是想着刚才要不然江逢秋他就被抓了,直接说他请客。
那时候的素面是八分一份,如果想加一点油渣的话就是一毛五。而油渣顾名思义,就是肥猪肉炸过油以后剩的干巴巴的那一点渣渣。
闻着都特别香…不过江逢秋却没有吃,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几乎都在说话,和门口那几个秃顶中年男人的声音比起来,他们并不怎么引人注意,而且他们的位置在柜台下,刚好形成一个盲区……
“你多大?”江逢秋看出眼镜男人身上的衣服不合身,有点太大了,“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眼镜:“是我爸的…”
江逢秋心道,果然。
这会子从对父母的称呼就能看出来自的地方不同,农村的还在叫爹娘,只有城里的才会开始慢慢叫爸
妈。
“你这样太危险了,你要是真想靠这个来钱,你这样肯定不行。现在也就是在民胜镇,这儿没有外面那么严,不然就你刚才那个样子,还没出市场就被抓了…”
江逢秋摸出自己之前买的冰糕咬了一口,那会子应该是上午九十点了,出太阳后,天气热了一点,有一点点化了,他得赶紧回去了。
“那,那怎么办?”
“我可以教你怎么弄,但我有一个条件…”江逢秋舔了舔唇边的雪糕渍,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你得告诉我,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的。”
刚才进店以后,他已经压着嗓子问过那些价格了,比市面上低很多,他又不可能赔钱,说明一定有的赚,并且一定有别人都没有渠道。
江逢秋上辈子搞这些就是因为没有渠道,没有人脉,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没赚到多少钱不说,还……
那些纷杂的念头如流水般在脑海里掠过,江逢秋没再像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知道今天怕是不行了。
他也不能表现得多么主动,这样自己就会落了被动:“本来想能合作,但既然你不愿意,那也没法……”
他压着嗓子说完,起身就要走,走出两步,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还没动油渣粥:“老板,帮我打包一下,谢谢。”
大约在他拎着袋子出去走了约莫一十来步,江逢秋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大哥,等等…”
他走到他身边:“那个,我现在不好说,你住哪里?我下午去找你说吧…”
江逢秋笑了笑:“成。”顺口报了一个隔壁村口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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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了,等江逢秋再次回到寇松摊位前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袋子里的冰糕都有些化了。
不过…江逢秋心情却是极好的。
“寇大哥…”
江逢秋隔着街头就看到了寇松的小摊子,他快走到寇松身边,乖巧的把自己冰糕递给他。
“这是你的,我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
寇松倒是没问他去那么久干嘛了,就是依旧像往常一样,想把冰糕留给江逢秋吃。
“你快接着啊,不然化了,而且我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吃多了凉的肚子会疼…”
江逢秋的手僵持在半空,好一会儿寇松这才接过冰糕,小心翼翼的撕开袋子咬了一口。
“我还买了两块糖饼,咱们一人一个,哦哦,还有还有…”
江逢秋把糖饼塞进寇松手里,又弯腰去寇松身后的背篓里翻找出一个空的精钢饭盒,把油炸面倒进去。
“这是街那头那家面馆,我听王婶子家那几个小子说那家面馆的油渣面特别好吃,等会儿咱们分着吃,这盒子我还得给人家拿过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