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泽月初没什么很要紧的事,就算是有,他也可以进行调整,空出一天不算什么。
那天他和舅舅一共通话了十二分钟,他全程都很紧张,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司谦倒是反常地很安静,一直等到他挂了电话以后,这才拿手心覆盖上他有点颤抖的手背。
“没事的,君泽。”司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语气里带着安抚,“你已经长大了。”
裴君泽阖上眼,深呼吸了两口,平复了一下刚才有点太诧异的心情,脑子里纷纷扰扰的思绪一点点冷静下来。
*
裴君泽的妈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裴珺琬,也因为这三个字的笔画特别多的关系,可是让小时候的狗娃学了好久。
而关于舅舅的名字,裴君泽也是很早就知道的,他叫裴珺玮。
也因为舅舅和妈妈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珺,所以在狗娃眼里,自己的名字也要有珺才行,在孤儿院登记时,他报的其实是裴珺泽。
不过登记人员可能听错了,
这才阴差阳错记成了裴君泽。
总之舅舅那次打电话的确是有重要的事,他的母亲病情加重了,似乎这一次严重到连他这个儿子也不认识了,以为还是女儿丢的那段时间,每天闹着出去找女儿。
老人的年纪大了,又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怎么可能让她出去啊。但是不出去,她就闹。年纪越大,反而像个小孩一样。
舅舅实在没法子,毕竟他自己也不是那么闲的,本身是一位高中教师,妻子也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两个人的工作都特别忙。
似乎之前一直是他们女儿在照顾,不过女儿现在要专心考研不说,那位老人似乎…也不认识外孙女了。
病发得太突然了,就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样。舅舅在电话里也说,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于是他干脆把妹妹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也告诉妻女少在母亲面前提妹妹…
结果前段时间也不知道疗养院的哪位小护工把一张报纸拿了回去,那上面很大一个版块正好是对满江月老板的采访。
上面有裴君泽的照片,母亲似乎是看到了,一下子又全部想起来了,想起可怜的女儿,想起为了找女儿死在路上的丈夫…
她似乎是一眼认出了那是她女儿的孩子,有时候说要去找他,有时候又语言不清地说要找琬琬,总之把疗养院的护工都折腾得够呛,每天都要防着老人偷跑…
舅舅给裴君泽打电话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在电话里说裴君泽其实长得很像他妈妈,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
“你要是有空的话,去看看也行。当然,我没有一定要让你来的意思…”舅舅说到这里时,他那边似乎有几声隐约的敲门声,可能是他的学生来办公室找他。
“嗯…”裴君泽拿手机的那只手不自觉握紧,把那句即将冒出喉咙的舅舅咽了下去,“我那天…有空的。”
舅舅很快就挂了电话,听那
边的动静,应该是去处理学生的事情了。
闭着眼睛都裴君泽开始不由自主地想,上辈子有这事吗?他记忆中并没有接到这通电话,是……漏接了吗?
想不通,这种事想也没用,裴君泽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看着窗外逐渐开始变熟悉的街景,他知道,快到家了。
“需要我陪你去吗?”
司谦一只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裴君泽的手,温热的体温渗透手背的皮肤,“我也可以空一天出来。”
裴君泽嗯了一声。
*
老实说,大抵是之前被连人带东西赶出来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了,这次想到又要去见舅舅时,裴君泽居然……还有点怕。
或许用“怕”这个词语并不怎么恰当,但的确还是留下了一些阴影。
裴君泽并不怪舅舅,他曾尝试站在舅舅的立场去思考,其实他很不喜欢自己是有原因的,毕竟只要一看到自己,难免就会想到自己的亲妹妹遭遇了什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我能感觉到,舅舅……哦不,那位裴叔叔一定是很恨我的。”裴君泽轻轻开口,“我就像一个污点,像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错误…”
司谦只是看着裴君泽皱眉都心疼得不行,他捏了捏他的手:“你才不是什么污点和错误,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裴君泽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心里还是认为这是他的错。
他继续和司谦一路往楼上走着,一面走着一面开始说起了别的话,而不论他说什么,司谦都认认真真地听着。
*
自己出生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裴君泽早就忘了,就记得非常非常穷。女人当年死亡的事儿在那个小村子里压根没引起多少动静,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哪怕后面一些人被送进了监狱,受到了法律的惩罚,但很大一部分人依旧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就是愚昧无知。
司谦听完后想了想:“嗯,然后呢,你不是报警了吗?后面有处理吗?”
裴君泽:“处理了,不过是耽误了好几年才慢吞吞地处理,那边的办事效率一向这样,能拖则拖,中间还有不少人去闹事呢…”
司谦从没有去过那样的乡下地方,他见过的人不管内里如何恶毒,起码表面都是会装一装的,一时间,他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皱着眉:“……他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裴君泽:“是的,他们没读过书,也不懂法,甚至还觉得自己花钱买的女人被警察解救了,那么警察应该赔给他们钱…”
司谦:“……………”
“很难想象吧?”
裴君泽语气平静:“很多记忆不太记得了,现在想起来,当时应该有人是联系过我妈那边的家人了,毕竟要通知死亡消息嘛。他们很大概率知道有我存在的,但我依旧还是被送了孤儿院,这其实就代表了不愿意接纳的信号吗,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还眼巴巴地跑去自取其辱,给
人家添堵…”
司谦:“……………”
*
记得裴君泽刚被带到孤儿院时,小小的他非常冷静镇定,心里一直想着,妈妈让自己去找她的家人,那么自己一定要找到…
裴君泽暼了一旁的司谦一眼:“你似乎对我小时候的事情很感兴趣。”
司谦认真反驳:“不,不只是小时候啊,只要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非常感兴趣,只是……”
裴君泽被他这个“只是……”勾起了兴趣:“只是什么?”
“只是我很遗憾,我实在是太晚遇到你了,我要是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你也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裴君泽:“………………”
司谦:“我说真的。”
裴君泽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过于炽热的视线,他绞尽脑汁地开始寻找别的话题:“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人扛着摄像头还拍了好多画面来着…”
*
裴君泽年纪还小时,记者还是一个高大上的词语,远没有后面那么泛滥成灾,那时的记者是真会为了拍摄某个画面深入乡下的。
在裴君泽继承同性伴侣的巨额遗产消息被传开后,他的一些过去也被一些八卦群众讨论过。也是在这时候,裴君泽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个光盘。
是当年下乡的那个小记者给他寄来的,他说他当初原本是想拍一部纪实纪录片,结果无意中拍到了小时候的裴君泽,又阴差阳错地拍到了如何把他送到孤儿院的一系列事件。
当时收到光盘的裴君泽并没有仔细看,在打开以后,只看到了晃动的镜头以及那句大声喊声:“哎!!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个小孩!他跑了!在那边!”
再往后,裴君泽心知肚明会是什么画面就直接关闭了。现在再想起来……又觉得其实看下去也没什么,那些记忆也是一种经历。
*
“嗯,你记得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说想看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吗?那里面就有我小时候的画面,怎么样?你要是想看话,我有空联系一下那个记者,把他手里的录像买回来?”
那时两人已经回了清水苑,和往常一般躺的沙发上窝着,司谦赶紧点头:“好啊好啊…”
看他好像很期待的样子,裴君泽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前给他打一下预防针:“你做好一点心理准备,我小时候没那么好看的。”
司谦抬头亲了亲他的唇角,执拗地开口:“那我也要看。”
裴君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知不觉,他已经从过去的排斥厌恶司谦的靠近和接触到了习以为常。
甚至现在…他甚至隐约已经能够从他的身上嗅到一些和其他人不同的气味,很淡很淡,是无法形容的那种。
距离舅舅提出的日子还有五天,他可能知道他在读书吧,约日子都是约的周六。
不远处的落地窗反射出两人靠在一起的画面,裴君泽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一瞬间,他原本毫无着落的
心突然就定下来了。()
不管这次见面的结局是好是坏,至少现在,至少此时此刻待在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总不会离开自己的,他总是会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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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突然被裴君泽抱紧的司谦还有点疑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滞,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裴君泽的后背。
“好了好了,到时候我陪你去嘛。”
*
去舅舅家那天是个阴天,三月初正是早春时节,虽然按时节来算已是春天,但天气却依旧还是很冷。
裴君泽穿着厚厚的长款外套,司谦和他穿着一件同色的同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裴君泽有时候照着镜子还有有些恍惚,总觉得他和司谦似乎越来越像了。
前两天还是他去把头发染黑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记得妈妈的头发就是黑色的。
染发前,他还特意问了司谦。对方知道他之前的想法以后笑了好久:“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喜欢你浅金色的头发呢?我明明喜欢的是你啊…”
染了黑发的裴君泽看起来更年轻了,墨似的发更加衬得他脸庞又素白了几分,再加上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走在街上的回头率依旧不减。
不过这些都不是裴君泽关心的重点,他那会儿一直犹豫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空着手不好吧?但有了之后的被扔出来的记忆,他又迟疑着…
司谦看出了裴君泽犹豫纠结的样子,干脆直接叫助理准备好了礼物,由他拿着,放在后备厢里,到时候看情况嘛。
“走吧。”司谦主动拉着裴君泽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凑很近很近,拿他的鼻尖蹭了蹭裴君泽的鼻尖,“来,笑一个。”
裴君泽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一个浅笑。
“哎,对了,就这样。我跟你说,长辈们可喜欢你这种乖乖崽的类型了…”
司谦捏捏他的脸,感觉手感不错,君泽那会儿难得在发呆,并没有制止,又捏了两下过过手瘾。
“我说真的,要是我爷爷看到你,指定喜欢。他就喜欢这种你这种看起来非常听话的乖小孩…”
裴君泽:“嗯。”
*
路上的忐忑不安暂且不提,舅舅一家依旧还是住的原来的小区,不过小区似乎比裴君泽记忆中的样子旧了许多…
舅舅也是。那个男人也比裴君泽想象中要老了一些了,记忆中的舅舅特别高大,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甚至比裴君泽还要矮一些…
他妻子似乎不在,只有他一个人下来的。隔着十几米的时候,他看到了裴君泽,整个人在原地愣了几秒。
“………真像,比小时候还像。”这是他对裴君泽说的一句话,“你和珺琬真像。”
裴君泽想说什么,嘴唇嗫嚅了几秒还是只是嗯了一声。
“这是…?”
舅舅把目光看向一旁的司谦。
() “啊,你好你好,我是君泽的朋友。”司谦除了在裴君泽面前会变态一些,在其他人面前都还是很正常的,“要是待会儿不方便的话,我会在外面等他的…”
舅舅当时的心思或许不在这里,嗯了一声,看上去压根没听司谦讲话:“我们现在直接过去吧。”
裴君泽答应了。
*
疗养院的位置离舅舅家大概有大半个小时的车程,抵达门口后,裴君泽更紧张了。
不过他的紧张并不像其他人的表现那么明显。裴君泽越是紧张,面部表情就越严肃。
他就这么一路绷着一张脸,一直跟着舅舅到了其中一个病房门口。
司谦看着他唇紧紧抿着,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去吧,没事…我在这等你。”
司谦的意思是他在外面等就行,就不进去打扰他们了,但舅舅看了他一眼:“你也进来吧,没事,就是里面味儿有点大,别嫌弃就行。”
司谦笑了,立马顺着梯子往下:
“那我就打扰了。”
*
房间里的确有一股味儿,可能是不通风的关系,有一点霉味儿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臭味儿。
但那会儿裴君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看到的房间里的老人,那是一个很瘦小的小老太太,看上去比舅舅更老,头发花白。
老人似乎正在收拾东西,把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还有好几个相框往箱子里塞,嘴里还念叨着:“也不知道琬琬现在怎么样了…”
裴君泽一眼就看到了相框上的女人,他直觉那应该就是他妈妈,准确地说…应该是还没被拐卖之前的妈妈。
——原来她以前是这个样子啊。
裴君泽咬紧了牙,在他的记忆中,妈妈一直都是蓬头垢面的,他甚至都不记得她具体的五官是什么样,原来……是这样啊。
相片上的女人的确和裴君泽很像,两个人都是那种第一眼美人。
女人穿着漂亮干净的白裙子,被自己的家人簇拥在中间,那天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家人沐浴在阳光下的笑容明媚又灿烂。
可现在……裴君泽想了想记忆中的妈妈,心脏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收缩起来,尖锐的疼痛一直从肺腑蔓延到手指尖。
*
“妈。”舅舅冲着屋里的老人喊了一声,“你快看看,看看谁来了。”
收拾东西的老人闻言转身,对舅舅视若无睹,但在看到裴君泽后,表情却一下呆滞住了,手里的相框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儿子,径直朝着裴君泽的方向走来。
“你,你…你是…是琬琬吗?”
裴君泽感觉自己被那位老妇人抱得特别紧特别紧,对方抬起头,浑浊的眼里不停往外流泪,嘴里一直叫着琬琬,一双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想去摸裴君泽的脸庞。
裴君泽当然比老人高出很多,但是为了让老人摸到自己,他不声不吭地
弯下腰,保持着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
“是…是琬琬回来了吗?”
裴君泽能清楚感受到老人略粗糙的手心,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对方看他的眼里带着多么浓稠的怀念。
从没有那么一刻,裴君泽开始怨恨,怨恨那个死去的男人,怨恨自己,怨恨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觉得当初的判罚实在是太轻了,他喉咙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
“琬琬,不哭了…不哭了…”
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明明自己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胸口的衣服上还沾着饭菜的污渍,但还是温和地给裴君泽擦眼泪。
在老人发现自己越擦,裴君泽脸上眼泪越多以后,她就不再擦拭了,而是选择轻轻地抱住裴君泽,哄着这个她记忆中的小孩。
“琬琬,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以后可不可能这样了…上大学了就不能和小时候一样,知道吗?”
“哎呀,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啊。对了你之前在学校里说就想吃我包的饺子…”
她絮絮叨叨着,一时之间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些许慈祥的笑意,“晚上就给你包…”
*
打破这场温馨见面的是疗养院的两位护士过来送药。原本还精神头看着还很正常的老人一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端着药过来,立马缩在裴君泽身后。
裴君泽看她那么害怕,也让她躲着,语气温和地开口:“这是什么药啊?一定要吃吗?”
护士说当然。
“你别看她现在清醒,等会儿就不认人了。之前她不吃药,犯病了,自己跑了出去,站在马路中间差点被撞死……”
裴君泽:“…………”
舅舅这时也过来拍了拍裴君泽的肩膀,一副早就已经习惯的样子:“先出去等一下吧。”
那位老人不认识舅舅了,看着他要拉走裴君泽,一下竟也不怕了,从裴君泽身后出来,紧紧拽着裴君泽的胳膊,把他当成了坏人。
“妈,是我。”舅舅叹了口气,看着她警惕的样子,“我是珺玮,你又不认识吗?”
*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假如第一胎是儿子的话,其实很少会生第二胎。尤其那时计划生育抓得严,怀孕的女人一旦被抓到,运气好交点罚款,更坏的是直接被引掉。
裴母为了能生下女儿,躲躲藏藏了好久。生下后自然宠得不行,哪怕那时不少重男轻女的亲戚们认为女孩子不该浪费钱读书,反正都要嫁人的,但她也还是供女儿上了大学…
女儿成绩好,又聪明,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小男生追过,假如不出那样的事,裴珺琬的人生或许是另一番光景了。
裴君泽完全可以想象到的那些,正因如此,他才无法说话,甚至完全能够理解舅舅当时看到自己的愤怒。
他那时也会想,
假如自己不存在就好了。
舅舅看着经济状态不是很好,按理说他们双职工不应该如
此,之前的裴君泽想过为什么,但等他看到外婆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包括舅舅过分苍白的头发,疲惫的眼神都明白了,父亲早逝,妹妹失踪,母亲又这个样子,他身上的担子并不轻…
哪怕这样,他也从没有问裴君泽索要过什么,大抵是真的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