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愿跳下去的。

莫清薇敏锐的捕捉到信息点,几乎是立刻警醒起来。

紫凰城的第三层幻境，以姬问意的过去记忆为蓝本，构造出在她出现前,曾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后来她的出现，把人救下来不说,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有她参与。

这是幻境。

那么脱离幻境的真实情况，会是怎样的？

“是么,继续说。”

路元凯元婴小人的表情里，掠过几分对过去追溯的神色。

但凡当年知道此事的人,对“路筠”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很难去忘记的。

路筠出生当日，天降异象，万鸟朝拜，被象征为祥瑞。早已枯死的树重新散发活力,七八月桃花一夜间盛开，漫山遍野全是。

路家宗门，无数族中长老弟子对她寄予厚望。

天道选中祥瑞投生路家，泼天的富贵降临到了路家身上，本该将祥瑞捧在手心里，以路家庞大的资源来投喂,以温情厚爱来滋养,令祥瑞对路家心怀感恩，真正成为路家的一份子。

祥瑞降生,天生异象。

谁也没想到的是，祥瑞降生，她的母亲掌门夫人却血崩而亡,为神秘强大的异象蒙上了一层永远也挥之不去的阴霾，刚开始只觉得，孕妇生孩子哪有不九死一生，一脚踩入鬼门关的，没必要因此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更何况，死了的女人，还比不上祥瑞的一根手指头。

但与夫人琴瑟和鸣的掌门，痛恨不已，迁怒于她。

旁人却对年幼的路筠十分疼爱怜惜。

直到，在起满月之际，路家外出的精英子弟回程途中，被窜出来的四阶魔兽杀害，心灯俱灭，无一人存活，外出精英弟子死亡的消息引起了族内哗然。

随后不久，路家接二连三的开始出事，一桩桩一件件，令路家元气大伤，甚至差点被敌人找到老巢一举歼灭。

他们开始复盘。

所有一切不详的开端，皆是由路筠降生所引起，然而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总不能把几岁小孩重新塞回母体吧，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路筠就是这背后的罪魁祸首。因此那些死去的精英旁支内的孩子，几乎没有一个孩子愿意跟路筠玩，甚至仇恨敌视她，哪怕她贵为天之娇女，明面上被视为祥瑞。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路筠要完蛋的时候，本家派人来把路筠接回去培养。

说到这里，路元凯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之意：“本家，那是族内多少弟子心生向往为之奋斗的地方，就因为她生得好，就可以什么也不做，成为本家的子弟吗！”

当初幻境里，自莫清薇去了之后一切皆有所不同，有些事情经过粉饰后，得到的是全然相反的答案。

譬如，路元凯所说的本家……难道不是路家太过排挤路筠，从而导致早已垂涎不已的本家趁虚而入，把路筠抢了过去？

也许不同视角有不同的立场。莫眉梢轻挑，不动声色：“然后呢？”

“路家有

三位镇族长老，其中有一位是女子，当年乃是化臻之镜，眼看着就要突破炼虚，却没能渡过雷劫，侥幸逃脱。”路元凯冷笑一声，“族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某些时候，譬如风雨飘摇之际，为了全族的未来，当需要弟子们出人出力的时候，需要竭尽所能的奉献，然后顶上。”

路元凯说得直白，莫清薇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不禁裹紧披风。

“族内因为祥瑞降生后矛盾愈发尖锐，族外却有人勾结外人，联合坑害路家，以长老的本事，渡劫虽有风险，但不至于死。”

“然后族内纷纷找寻自救之法，那会儿路筠已经破了元婴，进步神速，十分亮眼，在本家的培养下，成了路家族内年轻弟子里修为和天赋都是最佳的人，但比起长老还远远不如，因此另外一位长老找她商议：有一借魂之法，可令长老的灵体暂居在其身上，等伤势、修为，肉身得到重塑后，自会离开。这样的好处有许多，譬如得了一位顶级尊者的随时指导护法，外出历练时，几乎可以避开绝境。当然，于此相应的，宿主也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路元凯呵呵一笑：“为家族奉献，此种好事，族内弟子多少人求而不得，双赢局面。可路筠那个怪胎，偏偏极其不甘愿，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个借魂之法，为此不惜打伤其他族人，潜逃在外。我听长辈曾经说起过，她跳万狱窟，就是为了主动跟路家彻底断绝一切关系。”

“万狱窟，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的除了容晚就没人逃出来。她以为她是谁。”

“谁说是我们打伤她跳的！”

原来当初姬问意跳下万狱窟之前，并没有像幻境那般经脉俱断，成为废人后被扔下去的。

主动和被动。

这是有多失望。

这种不同，让莫清薇的胸口又漫出几分酸涩难言，又是庆幸，她没有遭遇到如此凄惨的境遇。

莫清薇轻呼一口气，继续追问：“你说的那个代价，是什么？”

“自然是借用一点天赋。”

路元凯阴冷的望向她：“用过借魂之法的弟子，此后在长老离开以后，都会修为倒退，寿命骤减，直至与凡人无异，生老病死。”

“……”

“在那种路家都快倒台的情况下，奉献一个人，就能再次培养出化神以上的弟子，这是有多么大的诱惑，路家，本是如此团结，一直向外的，这是传承，也会接着传承下去。”

莫清薇盯着他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表情，不由得深深陷入了迷惑。这路家，究竟是有多少本事，竟能把一个元婴的弟子洗脑成这样。

年纪也不小吧……

“还有一个问题。路筠……是不是有个妹妹？”

路元凯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路筠跳下万狱窟后，与她有关系的任恨不得纷纷撇清自己，不想与之为伍。”

莫清薇点点头：“我明白了。”

路元凯眼神变得犀利，他注视着莫清薇：“你不是无缘无故提到路筠的，难道，你

与她认识？还是说……路筠当年……”

说着说着，他目光竟有些惊骇：“难道她当年跳下万狱窟，竟然还没死！”

莫清薇很想反口一句：“你都没死她死什么！”

话到嘴边了，她却没有把姬问意的事情说出一分一毫，只淡淡道：“打小就冷待人家，还期望对方进本家之后，会对你们，对路家有感情，自愿成为长老们的替代品？”

她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

路元凯不屑一顾：“你知道什么！”

莫清薇大致了解了一下实际情况和幻境里的，确实有很大不同了，幻境里有她介入。现实确实摆在哪里的，哪怕有所隐瞒，在此种情况下，坦白才是他要走的路，只不过一句话三分真三分假，还有四分经过人传人后就变了味。

莫清薇不想跟他争执什么。

路元凯如今对她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趁此机会，将后患一次清除。

宗门家族，每个弟子都有一盏心灯，人死心灯灭，这批外出要捉到安阳公主的任务失败，那么极有可能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路家之人分批出来。

问为什么要执意抓到安阳，路元凯也不会说，莫清薇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怎么比较合适的处理他。

想得头疼，干脆又把人弄进了玉瓶里。

她倒在床上，太集中注意力的后果就是，被刻意忽视的疼痛，又再次席卷至全身。

她刻意不去被疼痛所掩埋，转而有些想念姬问意了。这是两人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受伤，现在在哪里？

没了她在身边，会不会害怕。

不会哭了吧。

莫清薇心中轻叹。

她后知后觉感觉自己仿佛忘了什么东西一样，后几日院子里跑来了三花猫，踩着房梁不敢跳下来。

太高了。

文娟本来想伸手把莫清薇抱出房门，奈何遭到莫清薇的强烈拒绝，她一步一步挪着酸痛的小腿，坐到门口的座椅上晒太阳，昏昏欲睡。

三花猫喵喵叫的粗犷嗓音惊醒了她，莫清薇与竖瞳猫眼的对视几秒后，才想起来自己究竟是遗忘了什么。

乱流里，单方面被路元凯压着打的时候，小狼奋不顾身的护她，为此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她被容闲云救下来，那么她的狼呢？

主仆契约在心口微微发亮，莫清薇知道狼应该没出什么事，但这几日她就是没看见……

一道白色身影在门口走过，莫清薇急忙叫住了她：“闲云，你当时看见我的狼没有？”

门外的容闲云脚步微顿，淡淡道：“本尊不喜魔物。”

所以狼就没有带着一起来？莫清薇哀叹一声，还好她感应到小狼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不然得内疚死。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莫清薇搓了搓脸，“只是有些担心。”

为了不让这个话题继续展开莫清薇率先发问：“闲云，你这是要去哪？”

容晚调转步伐，从门口进入，像是要走到莫清薇跟前说话。莫清薇看着她那张脸，心知自己不能长时间跟她对视，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样。

容晚一步步朝她走来。

莫清薇心如擂鼓，侧头移开目光。

正当她以为容晚是朝自己走来时，容晚却没有，而是重新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内，脚步轻抬一跃而起下，白衣蹁跹间上了屋顶，弯下腰，将受了惊，即将跌落下房顶受伤的小狸奴抱了起来，伸手轻轻抚摸它的脑袋，用灵力安抚它受到惊吓的情绪。

莫清薇一愣，忍不住开始炫耀起自己的学识：“猫咪之间，听说跟人的视角审美不一样，你怀里的三花猫，才是猫界审美中最漂亮的。”

“我知道。”容晚低眉婉转间，一颦一笑都变得格外珍贵，她并不看她，抱着猫从房梁上飞了下来。

莫清薇莫名想到了一句诗。

美姿仪而绝白。

容晚飞身下来后，弯下腰，松开手，狸奴仿佛贪恋她怀里温香似的，不愿离开，用小脑袋拱着她的手背，眯着眼，喉咙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响声。

容晚轻轻一推，三花喵依依不舍的跑开了。

莫清薇怔住。

“你不喜欢吗？”

“喜欢不喜欢，于我已经没有了意义。”容晚优雅起身，弹了弹衣上的猫毛，淡淡道，“人平安顺遂只有百年，狸奴的寿命却极其短暂，但凡我闭关一次，再睁眼它就成了皑皑白骨，索性一开始就别收养，总比后头落了个伤心的境遇。”

莫清薇沉默无言。

她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容定雪因为家族背景复杂，兄弟阋墙，又身患腿疾，不得已成了莫清薇中学时的校友，同学。

她们成为朋友后，莫清薇害怕她一个人寂寞，特意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只龙猫给她养着解乏解闷，龙猫寿命一样的短暂，但好好养着也能活个十几年。

容定雪很喜欢她送的龙猫，经常还会给她发视频看龙猫的生活状态，可有一次龙猫半夜生了病，还没来得及送宠物医院的时候就没了。

容定雪捧着它僵冷硬邦邦的身子，十分内疚，红着眼睛小声问是不是因为自己照顾得不好，没能及时送它去宠物医院。

龙猫龙猫，也带了个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