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识到不对后,苏冷就闭眼装睡,手悄悄探到了车门,却发现已经被中控锁紧。心蓦地一空,一股森然阴气从头笼罩下来,苏冷几乎要咬破嘴唇,手颤颤地抓成拳。
宁可夸张自卫,也不要低估人心险恶。
这是苏南添从小就在她耳边唠叨的一句至理名言。
苏冷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爸爸是抓坏人的大英雄,她很自傲、得意,恨不得让全天下知道她爸爸有多厉害。
可有一次,他们和季家以及其他几个家庭出去玩,大半夜,苏南添和尤眉兰在酒店房间里厉声言辞批评教育她两个小时,她不服气,认为自己说自己爸爸是公安局局长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件光荣的事,她自豪也想让别人崇敬苏南添,有什么不对?
尤眉兰似乎觉得她虚荣心太重,脾气倔得像牛,无可救药了,干脆拿衣服去洗澡。
苏南添揉着额角,表情很难过,语重心长告诉她:“蕉蕉,爸爸年轻时抓过很多坏人,他们都对我怀恨在心,有些没死的、亡命天涯的……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善良,认为他们到法庭监狱走过一遭就真的洗心革面了。你懂爸爸的工作如何危险、伟大,为爸爸骄傲,爸爸很欣慰。可你记住,在外面,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爸爸是苏南添。”
“爸爸……不想你和你妈妈因为是我的家人而受到任何伤害。”
苏冷印象中,小时候她去哪里都是专车接送,有时候苏南添不能亲自送,也会有他的属下开私家车确保她安全抵达目的地。
所以她很少有自己打车的时候。
可一念之差,她作为内宿生逃出校园,打了辆车要到几公里外的地方吃冰淇凌……
苏冷默默把自己手背掐出一片淤青。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
她是苏警官、苏局长的女儿。
暗自深吸口气,苏冷小心翼翼摸到自己手机,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透过内后视镜看到驾驶座那张冰冷晦暗的脸,余光时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心凉掉半截,苏冷后背湿哒哒开始飙汗。
凭感觉打开了通讯录,苏南添的号码永远在A字母序列的第一位。苏南添也训练过她即使被捆住手脚、闭着眼睛也能最快速度准确点进通讯录的能力。
以前苏冷只当是玩,因为她知道苏南添会很好保护她。
胸腔响起一阵巨大啸鸣,苏冷紧闭的眼被热流冲击着,全身僵木躺在后座,预估数了几秒,扬起懒懒的语调:“叔,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啊,我怕冰淇凌店关门了。”
沉默好久,前座响起一声沙哑生硬的回答:“快了。”
苏冷一直闭着眼睛,似乎困得不行,嗓子挤捏得快要爆炸才能靠吊在心尖的一口气透上正常音调。
眼皮发酸,她要保持睁开一条缝的同时睫毛没有任何颤抖的痕迹。
“唉,叔你知道吗,我失恋了,可我还是好喜欢他啊。以前,他最喜欢带我去苏州路那家冰淇凌店了,那家店名是意大利文,意为‘长长久久’,当初还是我们一起发现的,拿软件翻译店名,觉得寓意很好。今晚我最后再去吃一次,就要彻底和那段感情说再见了。”
说着说着,苏冷再无法克制,一行清泪快速滴落,体内如同塞有颗定时炸弹,水雾雾的黑暗世界里,她觉得下一秒随时可能是末日。
可是她还没吃到冰淇凌,还没回季见予消息,没有和他和好。
还有苏南添,他妻子又不爱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
电话那头,苏南添全是枪茧的手青筋暴起,红得发涨,一张脸紧绷到泛出不自然的青色。他稳住心神,捂住听筒,在屏息等待的众人没反应过来时跑出残影奔出办公大厅。
“苏州路,救我女儿!”
苏南添嗓音暴哑。
警员几乎是立马启动紧急状态,一串嘹亮警报让整个公安在夜色里醒活过来。他们本来今晚聚集加班加点,是因为二十年前一桩绑架撕票案的犯罪团伙再度活动——当年那起案件的受害人就有如今公安局长苏南添的夫人。
苏南添接到通知时就告知尤眉兰这段时间班先不要上了,他匆忙出门,电话不断,想着苏冷在学校上晚自习,短时间应该不会出事,事情还没有定论,也不想让她独自害怕。
可他们正式布局讨论不到十分钟,就接到了苏冷的求救电话。
“苏局,有辆巡逻车刚离开那家冰淇凌所在街道,现在他们已经掉头了。”
苏南添在车上抹了把脸,眼眶猩红,摸上腰间的配枪,掌心全是黏稠冷汗,胸口一阵阵抽痛。可在外人看来,苏局长依旧威风凛凛,冷然坚定。
警车驶出,随着司机按下警报按钮,长笛划破街道的安详繁荣,不绝于耳飙响天际之上。
“你再废话试试。”苏冷默默哭得投入,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阴寒告诫。
她浑身一抖,睁开眼的瞬间,那管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冰冷枪头要戳进她骤缩的瞳孔里。
苏冷没有喊,嗓子早就紧成一团,整个人魂飞魄散,张着嘴屈腿整个跳到座位上,抖个不住睁着全是惊恐的眼,手机也碰掉了。
“蕉蕉!”
电话毫无预兆被挂断,连尖叫声都听不到,苏南添嘶声一吼,挥拳砸向窗口,杀人的心都有。
以前,他面对过无数次这种情况——求助人发疯一般求助,或者是犯罪嫌疑人在电话那头威胁警方冷冰冰地谈条件,电话随时有可能被切断,目的就是扰乱他们警方,让一切都变成未知数。
苏南添从未想过有一天,电话那头会是自己女儿,他连唯一可与她联络的途径也被无情切断了。
苏冷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那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扑上去抓住他手腕和枪把。
“你他妈找死!”
男人一手操控方向盘,一手往上猛顶砸苏冷下颌,根本顾不上钻心的痛,苏冷从座位跌下来小臂几乎要被扭转到底,混沌发懵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有开枪她能有一线生机,哪怕枪打在自己身上。
要毁掉这辆车,让它无法继续往前开。
男人没想过她一个高中生这么大蛮劲和胆子,他一只手的力量根本敌不过她这样摧毁折捣,方向盘失去控制,车头在人烟稀少的街头横冲直闯。苏冷一阵反胃,头晕眼花被颠到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背着地的瞬间死死咬住男人的手,同时用尽全力扣动扳手。
“砰”一声巨响,车东歪西倒撞上防护栏,冒起滚滚浓烟。越来越多的紧随其后的车停下来,试图掉头。
苏冷脑袋一片嗡鸣,刺得心痛,男人撞得头破血流,面目狰狞爬起来,握紧枪支往苏冷脑袋猛砸。
子弹只有一发,他们为了尽可能保全人力,只派出他把苏南添女儿绑送出市中心。
他贱命一条,今晚不死也迟早会被抓进监狱等死,满腔恨火,只想拉苏南添唯一的宝贝女儿同归于尽,为二十年前死去的兄弟偿命。
“你妈也活不久了,我先送你上路……”
苏冷浑身瘫软,脱力躺在车底,模糊视线里仿佛看到一个恶魔投影,正面目可憎不停打她。黑与白都变得不再清晰,她孱弱呼吸着,麻木感知到一股腥热暖流不断淌过耳蜗。
警车鸣笛不断逼近,闪烁不停的信号灯似乎照亮了雾沉沉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