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阵,文玉冷笑一声:“季主任,当初要不是我强硬要你离职,你现在能站在医疗界顶端面向世界吗?还快要评上院长?我看你连医科大附二的领导班子都碰不着。”
季宏风这人随遇而安,在医科大附院做个科主任他挺知足的,带带学生,做做课题,一周出两次诊,妻儿都在身边,已经是很多人可遇不可求的生活了。
况且当年去京城前,附二也有传出要推他上位当副院的风声。
当初要不是文玉坚决说服他离职去京城,他个人是完全没有野心再往上爬的。
也许季宏风天生适合从医,技术高,为人亲和,到京城也很快就俘获一大批患者,凭借出众的科研能力给医院创收不少。
四五年时间,他俨然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是行业金字塔尖端的人物。他今年提前回淀城,过年就不打算回来了,苏南添等人都知道他离院长之位一步之遥,就只等着年关走马上任。
全国顶尖三甲医院的院长,其地位、价值都不是一个医科大附院二把手能相提并论的。
季宏风当初去京城,季见予不过十一岁,在读五年级。那个阶段,很多家长都已经开始四处张罗上初中的事。
初中开始就意味着迈入新阶段了,人人挤破头都想进入一所名校。
而文玉眼光远不止放及淀城的公私立贵族学校。
父亲、舅舅都在京城,季见予——她的儿子迟早也是要在皇城脚下发光发热的。
那段时间文玉常常两头跑,就为了在京城考察各所初中。
名校当然不是这么好进去的,光有好成绩远远不够,有钱能供养昂贵学费也不够,文玉看中的学校,连娱乐明星的子女也跨不过那里的门槛。
那所初中多是一些高官子女在读,简而言之,要有势、有权,背靠国家,才有资格参加入学评估考试。
这对于文家而言,不算什么门槛。
可要季见予出现在那所学校任精明势力的领导班子评估,是个大问题。
季宏风抚额,很是头疼,无奈哂笑:“当年你为了抓他到京城考试,已经酝酿一场悲剧了,现在为了让他去美国,还想再重蹈一遍覆辙吗?”
文玉不置可否,倒映在窗前的身姿傲人挺立,面色冷淡,“你儿子天生注定傲立群雄,他身上有文家的血缘,我绝不可能放任他和你们季家人一样,偏安一隅。刚结束的奥纳杯、明年的IPhO他势在必得,保送名单很快就能确定下来。哈佛、MIT、斯坦福,如果要申请,今年就要开始做准备。”
文玉红唇幽幽一扬,转身替丈夫理了理衣领,“季院,你的儿子,绝对没问题。”
季宏风轻吐口气,目光复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又精干的女人,嗓音低迷,“如果他愿意,我自然无条件支持他。可问题是,文玉,他现在已经快十七岁了,我希望你明白,孩子有他自己的选择和造化,为人父母,我们不能把意愿强加到他身上。”
“你怕什么?如果是怕五年前的事情再重演,大可不必。你也说了,他已经长大了……”
一声淡薄如刀刃的话徒然响起,斩断了文玉不容拒绝的说辞,“五年前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再重演,”季见予一身黑衣,缓缓从楼道拐角走出来,半张侧脸冷峻又晦暗,“因为我的祖辈都已经驾鹤西去了。”
他冷笑一声,“不是吗,妈,我只见过一个带我长大的奶奶。可是她也死了,死前都见不到她孙子一面。”
“无论季家还是文家,已经没有老人要再经历一遍断气都见不到心爱孙子的痛苦。”
紧闭的窗外,寒风肆虐打在玻璃上,响声短促又沉重。季宏风脸色巨变,分不清什么情绪更多,喊了一声:“儿子啊……”
文玉眼中的惊诧愕然早一闪而逝,精致面容平静无波,与五米开外的季见予对视良久。
“儿子,你奶奶若泉下有知,会希望你成人成材,登峰造极的。”
季见予天方夜谭嗤笑一声,把手从口袋拿出来,垂头不语轻轻摩挲两下,喃喃重复了一遍文玉的话。
“妈,你不能因为你自己为了所谓的登峰造极让外公抱憾而病就理所当然的让您儿子也成为这样的人吧。”
文玉经年修容整齐的眉蹙了蹙,离她最近的季宏风明显察觉她身子一晃,高跟鞋要立不住。
“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砰”一声巨响, 季见予毫无征兆挥拳砸到墙壁,文玉眼球一涨,视觉出现问题般,觉得坚硬的水泥墙似乎扭曲凹陷了,而少年握紧的拳头,显目的青筋根根分明,白净如旧。
季见予眼睛爆红,五官纹丝不动地喷发恼恨,年轻的男孩,戾气十足,在他英俊面孔上,见不到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与意气。
这样的季见予,无端与五年级那个暴走狠厉的顽童重合了。
“见予,你妈也是为了你……”
“你们没资格!”
少年声线低沉,如石坠海,沙哑又粗粝的与世对抗。
窗外似乎又开始下雪了。
季见予撇下一对木然沉寂的父母,穿行在迂回走廊里,地毯又软又厚,他每踩过一步都在无声撒下火种。
最后停在尽头的杂物间旁边,他大口喘气,心肺都要炸开,抵在墙面平复体内无论如何都在沸腾不休的血液。
他一身躁火,在深夜、别人地盘的公众区域里无处发泄,头昏脑涨,眼睛充血随时要爆开一般的痛着。
旁边的门悄悄打开,季见予耳朵灵敏如猎杀猎物,猛地抬头,撞上一双张皇迷惘的眼。
苏冷以为他走了,以为他们全家都散了,忍到腿脚被冻得发麻才小心翼翼打开门。
她手里攥着一杯苏南添塞过来的温水,躲在里面抽烟的,此刻,粉颊微微鼓着,敞开的羽绒服里,白皙细长的脖颈肌肉筋骨分明撑拉着,受惊提着一口气,嘴里含着咽到一半的水“扑哧”喷出去。
苏冷自己额前杂乱的碎发也沾上水珠。
世界静得出奇,逐渐清明的视野里,那些水花在季见予深沉的五官一撞,雾一样洋洋洒洒在半空飘零。
苏冷的心都快呕出来,对上他闭着又缓缓睁开的眼,不自觉瑟缩往后撤了一下。
季见予原本就白俊的脸,因为水冲洗后越发清朗,眼中那层红和眼底的一抹郁青也越发狰狞。
两人视线蓦地一撞,幽幽瞳孔里莫测动荡的水波似乎有一刻的频率是重合的。
或许,同时想到了很多年前,与这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幕。
“你……”
苏冷不再放任自己回忆肆虐,只觉得四周空气又冷又薄。
她快要呼吸不了了。
季见予突然松开撑在墙上的手,精准发狠拽住苏冷宽厚袖子里的细腕,把人往黑暗带,脚轻松又蛮横一勾,门锁上的瞬间,唯一光源也消失了。
苏冷下意识想尖叫,全盲视野里他压抑沉重的呼吸格外清晰,一层一层砸到心头。
她完全动不了,下一秒,滚烫的唇就摸索下来,滚烫的水润湿意碾过每一丝唇纹。季见予脸残留的水珠是冷却的,触得她全身毛孔骤缩,头皮一阵发紧,又很快被他掌心托着后脑往前摁,修长指尖插入发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他的吻温柔捏着,疏解了那阵要命的紧涩感。
苏冷透不过气,被他清澄气息围剿得意识模糊,双手折困在他胸前,始终是个抗拒姿态。
季见予渐渐放缓动作,抵着她额头低迷开口:“像那晚一样。”
苏冷来不及反应,又听到一声叹息,鼻底泄出地呢喃:“不要拒绝我,好吗,那晚我都没拒绝你。”
脑袋一声炸响,苏冷双腿发软,被他循循诱导一样的语气缠得意识零星,仰面任由他贴上来。
断断续续的喘息里,她找回一丝理智,艰难发问:“你不开心是吗?”
季见予似乎是回答了,又似乎没有,含着她发颤的红唇厮磨。苏冷拽紧他的衣服,重重呼吸一声,眼眶发涩,
“你和丹终于在一起了吗?”
缠绵如水的吻顿了顿,渐渐适应了黑暗的视线足够在自然晦涩的暗里看清对方黑白分明的眼。
季见予怔忡片刻,修眉微蹙,短短一瞬过后,简洁回答:
“没有。”
苏冷睁着水雾迷离的眼,全身过电般,在支撑不住往下坠的瞬间被他推到墙根,吻如热浪。
“我是苏冷。”
季见予隐隐不耐,可声音依旧柔和,“我知道,你是苏蕉鹿。”
她缓缓闭上眼,顺从张开齿关。
那就这样吧,好像的确是她欠他一回。
那次之后,苏冷后知后觉自己从不和有固定对象的男生玩这种容易走火但可以相互疗慰的游戏。
如果他是曾经自己最好朋友的男友,那她更会觉得自己如那些流言一样,实在太犯贱。
可如果不是……
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但这吻,似乎比那天更绵长深沉,蛮横又温柔,没有尽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