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如果叶天卉不跑出来,林见泉必然出事,最好的结果就是身受重伤,至于其它骑手只怕是依然不能幸免。
现在她跑出来,救了林见泉,林见泉安然无恙,但别的骑手依然很糟糕,这件事的是
非功过就不好评定了。
在规矩刻板的情况下,叶天卉依然可能会被追究责任。
其实叶天卉已经想到了这点,不过她也顾不上了,毕竟做都做了,于是她叹道:“听天由命,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其实哪有那么多衡量,看到情况不妙,冲出去,不过是刹那间罢了,这是直觉,这也是本能,至于后果,那是后面冷静下来再慢慢分析的。
很快,她被叫到了胡经理那里,胡经理神情慎重,和她好一番谈话,表扬了她当时临危不惧的精神,表示如果不是她,林见泉必死,又赞美她当时的敏捷反应,夸赞她功夫了得。
叶天卉在这番称赞中,感觉到了不妙。
这分明是先夸后贬。
最后,胡经理看着叶天卉道:“你确实帮了我们,鉴于你的出色表现,我们会奖励你一千港币,你可以接受吗?”
有钱拿,叶天卉当然接受。
不过她脸上没什么欣喜,平静地看着胡经理,等着他接下来的话锋一转。
果然,胡经理道:“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这次的事故造成了我们马场的损失,有一位经验丰富的成熟骑手遭受了连累,被奔马践踏已经严重骨折,还有两位虫仔只怕是要被淘汰了,这些都是我们真金白银花费心血培养出的骑手,所以这次的损失非常大。”
叶天卉挑眉,直接问道:“但是他们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救了林见泉,我是凡胎□□,我没办法救更多人,如果我不出手,只是多一个人受伤吧。”
胡经理叹了声:“叶小姐,我很抱歉,但你只是假设,无论如何,后果已经造成,我们没办法去假设什么,现在的情况就是事情出现了,且造成了不好的结局。”
他望着叶天卉:“叶小姐也必须承认,你的出现其实也可能更加惊扰了后续的赛马,从而造成赛马的拥堵和混乱吧。”
叶天卉冷笑一声:“把责任推卸到我的头上,那怎么不调查那个始作俑者,是谁用脚踢了林见泉的赛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比赛胜利?他凭什么这么做?他是不是受了别人指使?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林见泉?”
胡经理望着叶天卉,看了半晌,才终于神情凝重道:“叶小姐,看来你对虫仔们之间的竞争并不太了解,我们培养虫仔,要挑那些天分绝佳的,应激能力,感知能力,平衡能力,运动能力,都需要上上等,而在天分之外,更要心性坚忍,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其中不知道多少虫仔都不过是半途而废罢了。”
叶天卉听得蹙眉。
胡经理:“能够爬上去的路就那么一条,这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工作,一位骑师冉冉升起,这就意味其它人失去了机会,一位骑师坠马,必然成就了另外一位骑手或者几位骑手。你知道在柯志明之前,最有名的骑师是一位英国骑手,他曾经在香江障碍赛中三连冠,但是他不幸坠马,胸骨被压断,在他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路上,已经有几十名骑手盯着他的位置,大家群起而抢之
,之后才有了柯志明的机会,才成就了如今香江本地骑手的传奇。”
叶天卉便懂了。
每一个虫仔都想爬到金字塔顶端,但是最顶尖的就那么一两个,路太窄了,要想自己爬过,那就必须把别人推下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见泉的出色已经威胁到了别人的前途。
或许那位骑手背后也有别人的支使,但是嫉妒才是他最大的动力。
而这样的事情,在未来林见泉的赛马生涯中,还会遇到很多次,甚至包括正规赛马场上,在关键时候抽冷子被人暗算都是有可能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成败荣誉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而这也是他赛马生涯必须修炼的一环。
胡经理叹了一声:“这里面后续也有别的缘由,但那已经不是我能追究的了,那个骑手我们自然会处罚,警察也会处理,事实上他自己也骨折了,可能就此葬送了赛马生涯,但是我们没办法再把你留下了,我也希望你能想想我们的难处,你能理解吗?”
叶天卉当然能理解,这必然是叶文茵在言语间进行了施压。
叶家作为马场的贵宾,是马场竭尽全力想服务的对象,更不要说一旦叶家在这次赛季出了什么风头,晋级赛马会委员会,那他们在赛马领域便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再深一些想,如果叶家的沙田区域能够开发成新的赛马场所,那香江所有的马场都要仰他们鼻息。
在这种情况下,叶文茵一个眼神,胡经理必然竭尽全力,而自己是如此渺小,自然不值一提,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叶天卉也就不再做无意义的辩驳,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摆脱自己的身份。
而按照之前她所打听到的,听起来周一时候,那叶家人就要过来了,那就是她的机会。
不然,她其实和林见泉并无不同,只能凭着自己血肉之躯挣扎在最底层,难有出头之日。
所以她必须设法见到叶老爷子。
而为了这个目的,她大可以放低姿态,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
她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实从来不是什么逞一时之勇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沙场上可以豪气万丈,却不能意气用事。
当下她便和缓了语气,望着胡经理道:“胡经理,我明白你的难处,我也不会非赖在这里让你为难,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以吗?”
胡经理看她竟然态度很好地接受了,自然也是松了口气,当下也大方起来,道:“我说了,为了感谢你,我们会给你一千元港币做奖金,也算是对你的慰劳和感激,至于其它的,我能做到的,能力范畴之内,我一定会帮你。”
叶天卉:“我是这几天入职的,昨天才搬到了马房居住值夜班,搬来之前为了节省房租的费用,我已经把我的房子给退了,突然之间我很难找到落脚之地。能不能好歹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找到落脚之处,周末这两天,让我继续在这里做工吧?周一的时候,也许会有客人过来马场,但是一大早我就离开了,这样子
别人也不会看到我,可以吗?”
胡经理听着,略有些犹豫,他当然希望尽快让叶天卉离开马场,这样对他后续和叶家的沟通也有好处。
叶天卉见此,再次恳求道:“我从内地过来,手头没什么钱,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的工作,我也想认真干,没想到才上班两天就惹出这种事来,我很愧疚,现在希望能让我好歹在这里再多干两天,周末两天的工钱我就不要了,只希望能让我这两天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言语诚恳且又有些可怜,胡经理自然也是不忍心,叹道:“可以,但是周一的话,你一大早就搬走,至于周末两天,我们这里可能有些打扫的工作,你可以参与进来,我们不会缺了你的薪资。”
叶天卉既然已经得了这允诺,想着周一必能见到叶家老爷子,当下谢过,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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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正要被炒鱿鱼了,和Jessie说了声,Jessie虽然没被炒鱿鱼,但也被罚了。
他有些无精打采,但是竟然还很有八卦精神,详细和叶天卉说起他被盘问的经过,也提到那几个骑手的伤势和前途,他还提到了林见泉。
林见泉几乎没怎么受伤,不过听说叶家对他很是不满,打算放弃,而他也因为这件事失了先机,名声并不好,一切都前功尽弃。
不过因为他的天赋,马场经过通盘考虑后,到底是打算继续留下他好好培养,指望着等事情消停过后,再把他拎出来参加比赛,让他积累积分,以图卖一个好价钱。
对于这些安排,Jessie有些义愤填膺:“这件事分明是你的功劳,他们却要赶走你,他们就是柿子捡软的捏,你就成了牺牲品,。”
对于这件事,叶天卉已经没什么情绪波动了,反正走到哪一步就看哪一步。
她笑着道:“也没什么,其实我来马场本来目的就不纯,现在来了这一段,也算是有些长进。”
本来到马场工作,学习一下这边的知识,多接触马匹,她觉得还不错,但是来了后发现有大量琐碎的工作要做,其实也耽误时间,性价比不高,还不如自己去图书馆多借书,再多买点马经来研究。
Jessie叹了声:“我听说,现在马场养着叶家的马,那匹黑玫瑰好像情况确实不太对,他们也是心虚,所以只能拼命讨好叶大小姐,指望叶大小姐给他们说句好话。”
叶天卉听着:“看来那匹马确实出了状况。”
Jessie点头,又安慰叶天卉:“你先去找房子住,我也会和朋友问问,如果有做工的机会我给你介绍。”
叶天卉感激过后,便先离开马场。
她想起那顾时璋,本来想打电话联系下,不过想到他远在英国。
虽然他给了英国的联系方式,也给了一个助理的电话,但她想想还是算了。
两个人固然是朋友,他对自己也是极好的,但也没有到了凡事和他报告的地步,况且自己和叶家的种种瓜葛,在认亲
这个事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她也不愿意和外人细说。
当下也就作罢,便要赶回去原本的出租屋,去找那阿婆问问房子。
她走出马场后,匆忙便要过去巴士站,谁知道经过路边停车场时,恰好旁边一辆车门打开,那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叶天卉看到,自是记得,这是那一日载了自己一程的人。
她看着这个男人,想起那一天自己匆忙来上班,满怀期望,现在好了,马上要被人赶走了。
结果又遇到这男人。
不过她也懒得搭理,便要过去巴士车站。
谁知道男人却出声:“那天你本来想对我说什么?”
叶天卉顿住了脚步,回首看向那男人。
她笑了:“没什么。”
叶立轩抿唇,静默地看着她,神情间是探究的打量。
叶天卉本来其实不想搭理他的,毕竟自己如今一身的官司,不过看到他看着自己的那眼神,没来由便一阵反感,那种打量的,防备的,以及探究的眼神。
此人实在龌龊,竟然把她当成不三不四的女人,这是没见过女人吗,竟是看到一个小姑娘就多想了。
她也只是问问他是不是叶立轩,他既然不是,那就罢了,谁还非要追着他如何呢。
叶天卉觉得这个人实在欠那么一点教育。
她便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先生,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熟悉,很面善。”
叶立轩无声地望着她,眸底没有丝毫波澜。
叶天卉笑道:“我之所以问你那些,说因为我有一个亲人,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他。”
叶立轩:“哦?”
叶天卉惆怅叹息:“我那亲人,是我亲亲的大爷。”
叶立轩微蹙眉。
叶天卉却继续道:“他自小身体孱弱,智商偏低,瘦弱不堪,相貌丑陋,人人厌弃,他长大后又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染下一身的脏病,我爷爷把他赶出家门,但是我父亲到底惦记着这亲人,一直在找他,那天我看到你第一眼——”
她诚恳地望着他,眸中真情流露:“便觉得你实在像极了我那大爷,无论是神情气质还是相貌,都像极了,所以我才问你。”
叶立轩眸底陡然泛起凉意:“你——”
他自然明白,她在故意埋汰他。
叶立轩长到这么大,还未曾遇到过如此放肆恶劣的小姑娘。
叶天卉叹了声:“虽然你长得很像我大爷,但我觉得你不是,毕竟看上去你比我大爷老那么一截呢。”
她一脸善良地看着他:“希望你能拥有健康幸福的人生,不要自甘堕落,对自己的智商和外貌也不用太自卑,其实你也没那么糟糕,真的,你相信我吧,再见。”
她转身就走。
身后,叶立轩冷冷地道:“小姑娘,你父母没教你什么叫教养吗?”
叶天卉直接笑道:“大爷,你家祖宗没人教你什么叫自知之明吗?你看看你,满脸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遇到年轻小姑娘找你说话,难道你竟然会想入非非?你思想到底有多龌龊!”
叶立轩:“你自己说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你故意说你也姓叶?你还猜测我的身份!”
叶天卉自然明白,叶家是富贵大家,眼前这个男人别管是叶家哪一房的,沾上这个“叶”字只怕是少不了扑过去的女人。
自己那天试图搭讪的言语确实容易让人误会,让人以为自己别有所图,让人以为自己筹谋已久精心策划。
但是,她还是觉得好笑。
当下道:“我告诉你,我大爷就叫叶立轩,我是误会了才找上你,你既然说你不叫这个名字,那谁还缠着你不放?至于我的姓氏——”
说着间,她直接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姓叶就姓叶,我还姓了两辈子叶了,我姓什么关你什么事!你再拿这个说事,信不信我直接揍你?”
叶立轩笔直地站在停车草坪旁,微蹙着眉,就那么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狂肆的小姑娘。
最初,他以为她风光霁月美好无边,后来发现她心术不正别有目的,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还可以张牙舞爪恶劣至极。
他深吸口气,终于道:“小姑娘,你还很小,人生的路还很长,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