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已经想好了,她希望儿子到时候能将她火化,然后撒入家门口的这片大海,海水或许可以将她带回自己的家乡,让她去看一看自己的家人怎么样了。
她一直挂心着自己的父亲和祖父祖母,她想知道他们还好不好,有没有因为她被抢走而悲伤,她离开后他们是不是顺遂平安,想看一看那条忠心护主的小花狗,她希望它没有倒在那冰冷的土地上,而是能够被家人寻回,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崽,好好过完一辈子。
她多想再抱着它一起躺在麦垛上,听父亲给她说星星的故事,多想穿上家里的衣裳,梳起家乡的发型,唱起家乡的小调,然后安静地回到那片星空中。
这是子女都有了归宿后,她最后的愿望。
但是,当大明和日本重新建立朝贡关系,当家乡的货物渐渐涌入和泉国,当家乡的商人踩上这块土地,阿幸感觉自己又重新能呼吸了。
她将脸埋在儿子送给他的蓝染布料上,贪婪地吮吸着那上头残留的家乡气息。
她想要告诉儿子他被骗了,蓝染的布料在她的家乡是最末等的,靛蓝易得,且容易上色,所以这种颜色是街上最常见的色彩。
尤其这匹布料连半分花纹也无,显然是最劣等的货品,压根不值那么多钱。
她也想告诉儿子这没关系,靛蓝虽然廉价,蓝草却是很不错的药草,所以使用靛蓝为染料的布料不会像旁的染料那般容易引来虫子,反而更耐放。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将这块布料放在匣子里,日看夜看,从那经纬之间读取着家的气息。
三郎曾问过她为什么不用它做上一身新衣裳,她的手艺很好,她的女儿们出嫁时候的嫁衣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即便是再穷困的时候,三郎和孩子们身上的衣裳也都不曾有过一处漏洞。
她不是不会,而是不愿。
她不想用家乡的布料缝出这个地方的衣服。
更不想穿上这样的衣服,哪怕她如今闭着眼睛也能缝出这里的服装。
但她就是不想。
阿幸原来以为自己最后这一块蓝染布料成为自己的裹尸布,她真的没有想到会有将它重新制成衣裳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无意间听到一则流言。
有人带着嬉笑半是嘲讽半是感叹地说,大明的先皇帝在临退位前都不忘留下命令,召回大明遗落在外的民众。
那一刻,她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
渴望归家的心让她混混沌沌地回了家,当下就将这匹蓝染布制成了她少女时最为流行的开襟半袖衫和襦裙。因为在缝制时候,她的手一直在颤抖,所以,这件衣裳是她成年后做过最丑的一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