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中区警区总部警政大楼矗立在湾仔军器厂街,建筑内外守卫森严,叫人望而生畏。
路过大厅中央,女人扫过一眼墙上「维护法纪, 灭罪安民」标语,联想起父亲的死,不禁觉得有些讽刺。而再过不久,为港岛市民「鞠躬尽瘁」上百年的皇家警察就要换掉圣爱德华王冠警徽,继续为下一任领导人冲锋陷阵。
办公区域内电话、键盘、交谈声响个不停,大小职级警员来来往往忙着各自手上工作,并无暇顾及一张陌生面孔出现在这里。
来时路上就被几个差人死死盯住,导致齐诗允对接下来的询问更加警惕。但现下也只能快步跟上两位阿Sir,七拐八绕进入一间几平方大小的房间中。
头顶灰白风扇不停转动,屋内一张三角形的桌子背着窗,边角打磨得圆润,但几乎将要询问对象逼到死角。
齐诗允环顾一圈,这里并不是普通的询问室,而是暂扣嫌犯或被告人的审讯室。
门被阖上,她被安排到桌后木椅上坐下。一个男警官打开录影机对准她,另一个准备好纸笔后开始问询:
“齐小姐,现在询问室还有其他人。你屈就一下。”
“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解释说明。”
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现在似乎也没有挑剔的资格。她点点头应承,并未显露太多不耐烦情绪。
这件事她确实不知情,但作为本港好市民,自然是要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
至于还会不会有其他盘问…也只能见机行事。
“你说昨晚七点左右,你与雷昱明先生在中环亚毕诺干道一号的庭院餐厅只是是碰巧遇见?”
“据我们跟餐厅经理了解得知,他当时已与几个生意伙伴用过晚餐。也有人确实看到他临行前走向你的座位,与你聊天至八点多。”
“后来你们一起离开餐厅,你上了他的车,你们去了哪里?车上除了你和他之外还有谁?”
“阿Sir,雷昱明先生只是送我回了旺角的家,我也亲眼看到他的车离开。”
“当时车内加上司机、秘书、我、雷昱明先生,总共四个人。”
“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我真的不知道。我能给你们提供的线索只有这些。”
齐诗允条理清晰实话实说,语气和眼神都异常坚定。两位警官看她一脸淡然从容,互相对视后又继续追问:
“那你除了与雷昱明先生有商业上的往来,还有没有其他除了生意之外的关系?”
“因为我们询问过他身边家人和朋友,他平时并不是会这样做的人。连他的太太都说他很久不曾陪她一起用过晚餐。”
听到这莫须有的诘问,她不禁在心中冷笑,把嘴角轻轻扬起:
“阿Sir,你们是在怀疑…我与雷生有不正当关系?”
“警方办事不是向来都要讲证据?仅凭他身边人的说辞就能断定这虚构罪名?难道一顿晚餐就可以污名化?”
“我与雷昱明先生不过因为工作关系见过几次面,昨晚也只是因为他见我独自一人,留下来同我谈了些公司合作方面的问题。从头到尾我们都未有过丝毫逾矩。餐厅经理、侍应都可以作证。”
“希望两位阿Sir能够不受他人误导,秉公办案。”
齐诗允回驳得从容不迫,而那个对她有种莫名憎恶感的中年男人点了支烟,才又慢慢开口:
“我们当然是秉公办案。你知不知餐厅经理还同我们讲,她是第一次接待你。”
“她还说,你能在用餐繁忙时段订到座位,全因为一个男人。”
“而你与那个男人,才是真正有亲密关系的。”
“齐小姐,我说得没错吧?”
中年男人笑得狡黠,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掏出几张照片甩在齐诗允面前。
听罢,她垂眸。看见照片上的一对男女笑容满面,举止亲昵。
是去年圣诞和今年元旦头一日…她与雷耀扬在一起的画面。
看见齐诗允舒展后又微蹙的眉心,男人的表情也变得愈发自鸣得意起来。
今日午后,一封提供雷耀扬少许违法线索的匿名信送到助理处长手中,助理处长确认后当即下令行动。但就在他们去传唤雷耀扬的途中,却又收到这封信不慎遗失的消息。
于是上级又将枪头掉转与雷耀扬关系亲密的这个女人,试图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现在即便是不合法诱导,也要从她嘴里套出点实话来。
这番话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激得脑海里所有神经都紧绷。齐诗允握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只觉得后背一阵冷汗不受控地往外渗。
原来雷昱明失踪需要她配合调查,不过是这帮差人的借口。
他们真正的目标,果然是雷耀扬。
警署外车来车往,对面街边,银色虎头奔一阵刺耳的急刹引起过路人侧目。
驾驶座上的男人眉心紧皱,迫不及待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但车门还未拉开,身旁一只手及时拦住他:
“雷生,保险起见,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我想他们没有确凿证据,应该不会太为难齐小姐。我一定会争取将她安全带出来。”
副驾座的周律师不停安抚强压火气的男人,脑子不停运作更多解决方案,可其实心里的把握也不到十成。因为若是按照警方例行询问,这个时间早就全须全尾出了差馆,不可能一直无故扣留,还不让她同外界有任何接触。
施薇在电话中说,来带走齐诗允的几个差佬并没有搜查令。但对方的证件和警号并不是造假。
而警方不用手令就能将人带走和进行搜查的,一定是遵从了职级在总警司之上的某位长官命令。
这一系列操作,令向来淡定从容的雷耀扬愁眉深锁,不胜其怒的模样简直前所未见。他有预感,这次绝对不会是简单的用钱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如果是之前那通来神秘来电的主人,齐诗允很有可能走不出差馆。
飞速赶来的路上,他一面命人追踪雷昱明下落,又紧急联系两个说得上话的长官帮忙打探齐诗允的消息…只是到现在,还未有任何回应。
两天之内,祸事接踵而来,且都是目的性极强的阴招。
但眼下,即便知道前方是陷阱,他也不得不踏入其中。
理智慢慢恢复,雷耀扬掏出手机打出一则短讯。而他屏息凝神的模样,就像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手指几经犹豫,才终于按下发送键。
他闭上眼,身子向座椅靠了靠,长长吁了一口气又跟一旁律师说起话来:
“他们确实拿不到确凿证据,但那班差佬最会张弓搭箭,她不一定能够应付得来。”
“你先进去,我等个电话。”
周律师应声匆匆下车,一路大步流星往警署方向。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细长More已经抽了两支。雷耀扬脸上写满焦急,他不停查看手机,生怕会错过来电。
大哥下落不明,他同样忧心如焚。不禁联想起这几年接连发生的富豪绑架案。绑匪毫无人性,向来只认钱不认人,就算临到头撕票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昨日雷昱明恰好是在送去齐诗允回家后失踪,而齐诗允今天下午就被差佬带到警署…加上傻佬泰近期的活动,这一连串的频发事件,也不排除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
昨日在流浮山告别高文彪后,雷耀扬又去见过Mr.Adrian。
因为最近跟踪程泰那几个鬼佬莫名其妙回了美国,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Adrian表示最近IRS口风很紧,即便是他也不能获得更多可靠消息。倾谈许久后他们猜想,庄炳强或许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替傻佬泰力挽狂澜,否则两千多万美刀的巨额违法数目,不可能让那帮催命鬼一样的税收专员突然偃旗息鼓。
现下已是危机四伏,如若让傻佬泰父子起死回生,后果难以预想。
当第三根More刚点燃时,手机乍然响起。
雷耀扬看到来电显示号码,心情变得极其复杂。犹疑几秒,还是按下接听键:
“看来雷生终于想通了?还是因为你女友在审讯室,不然你不会这么快来找我?”
“许副处长,果然是你!这件事跟她没关系,我同你们的交易另当别论。”
“呵,你们黑社会不是都爱讲祸不及家人?我还没卑鄙到用身边人要挟你。只不过是有人匿名举报你,现在证据都在我手上。”
“我在警署停机坪,上来详谈。”
“许Sir———”
还未等他开口说完,对方随即就叩断电话。
男人握紧手机,无从发泄心头不甘与怒气。但已从总警司升警务处副处长的那位长官,当然有资格这样对待一位随时会被他们抹煞的黑社会。
在车内将心绪平息片刻,雷耀扬解开安全带,往他最憎恶最不愿进入的警署走去。
就在他踏上阶梯时,只见四五个保镖簇拥着一个银鬓斑白的老人从内而外走出。
对方杵着手杖,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走下一级阶砖。
当他看到神色匆匆的雷耀扬时,身子不由自主僵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对方为他稍作停留。
却不想,他口中的这个「不孝子」,此时仍旧把忤逆反抗精神发挥到极致。雷耀扬像是无视他的存在一般,就要快步与他擦肩而过。
距离父子俩上次见面已有数月,但雷耀扬对于自己依旧漠不关心的态度,更是令他恼火万分。现在看他如此情急的神色,并不像是为了无故失踪的大哥,而是为了审讯室里那个保持缄默的倔强女人。
雷昱明处境危险,急得他一把年纪血压直升。后来又听警方告知儿子失踪前曾与齐诗允有过接触的消息,更是让他在家中完全坐不住。
可那个他最痛恨厌恶男人的女儿,凭什么一直被这傻仔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还甘愿亲自冒险进差馆去交涉?
雷义胸腔里满是怒火,却也不好当即发作。
分秒间,他手杖突然一滑,故作没站稳要摔倒状,正好趁机抓住了小儿子的紧实手臂。
距离他不远的雷耀扬也是出于条件反射,伸手便将老父亲稳稳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