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爱他了,原来他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下到一楼,坐在台阶上。斜阳照进落地窗,镜面般明亮的地板上好似铺着绸缎似的红霞。他想起以前的日子来,他妈曾经在这里和同事说笑,说养他就像养小猫,不用遛也不用管,只要每天准备好饭和水就行了。那时他在厨房里给自己热牛奶,听见他妈这么说心里还有小小的自豪,觉得自己懂事体贴,不让妈妈操心。现在想来,原来她根本不想管他,所以他只能做一只懂事的小猫,独自舔毛独自喝水独自吃饭,自己把自己照顾好。
他记起八岁那年,他妈去乡村考察民俗,破天荒带上了他。那时正值乡亲游神,到处喧喧扰扰,人群摩肩擦踵。他和她失散在人群里,他怕她找不到自己,乖乖站在大槐树底下等了一天。他身边经过好多奇奇怪怪的神明,什么三官大帝,黑白无常,八仙八将,还有一个眉心点着朱砂的傩神太子。他等到夕阳西下,爆竹的烟雾散尽,游行的菩萨和神明都卸下妆容各回各家。等淡白色的月亮挂上树梢,她终于找了回来,带着惊讶的口气:“你居然没丢!”
是啊,他没丢,她一定很失望吧。
现在,路灯还没亮,顶端盈盈亮起了一朵小白花似的圆月亮。手机嗡嗡响,是班里同学在讨论高考成绩,他恍然想起来,今天是出成绩的日子。他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微信便陷入了一片沉寂。妈妈的微信框被挤到了最底下,他点开她的朋友圈和消息页面,一片寂静。她从来不过问他的成绩,可能连他高考完了都不知道。他心里有一片茫然,心像一片羽毛,没有根蒂,无依无凭地飘了起来。
他不是姜若初的孩子,也不是李亦安的孩子。
他到底是谁呢?
江燃是他的父亲吗,可他又在哪里呢?
“哥!”李妙妙背回来两麻袋的大蒜头,“这些够吧!”
“李妙妙,”姜也忽然出声,“你有没有想过去你亲戚家住?”
李妙妙正埋头点着蒜头,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姜也站起身立在窗边,看淡白色月光下静静的花坛。他说:“妈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我也不是你亲哥哥,你找你姑姑他们照顾你是最好的,我会把爸留下的遗产和股权都还给你。”
“你怎么了啊哥?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李妙妙仰起头,盯着他看,“你脑子进鬼了吗?”
他沉默了一瞬,轻声说:“我不是妈的亲生儿子。李妙妙,我们不是兄妹。”
李妙妙也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这两天你不在,我舅和我姑上门来找我,跟我说了好多,说你不是我亲哥,照顾不好我,让我去跟着他们住。他们俩还在家里吵起来,赌咒发誓会对我好。可是哥,你也知道,舅是个赌鬼,姑姑有俩儿子,一个失业在家,一个刚上大学。他们来找我,无非是想要我爸的遗产,拿去赌,拿去给自己孩子买房买车。你说你不是妈亲生的,我也不是,”她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意思呢?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没把我当过妹妹吗?”
姜也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要我走,我今天晚上就去收拾行李,让我舅和我姑在门口打一架,谁赢了我跟谁。”李妙妙哭了起来,“你们都是王八蛋。妈一走了之不管我了,爸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去查妈的事,死得不明不白的。爸心里只有妈,妈心里不知道有什么。现在你也不管我,你们不管我,我自己管我自己。”
她拖着两个大麻袋,转身就要走。姜也攥住她腕子,“李妙妙!”
她泪眼朦胧地扭过头来,说:“你收回刚刚的话,而且这次去凶宅也带上我,我就假装没听见。”
她哭得脸庞通红,几乎倒不过气来。姜也抽出手帕借她擦眼泪,她用力擤鼻涕,涕泪全糊在姜也的手帕上。姜也叹了口气,这手帕是李亦安送他的,现在算是废了。
“我收回刚刚的话,”姜也说,“但是去凶宅不能带你。”
她继续哭,一声比一声大,声震苍穹。
“……”姜也看着她哭了五分钟,才略略松了口,“我考虑考虑。”
他帮她扛大蒜头,准备回家。这两个包包鼓鼓的大麻袋十分沉,姜也拖了下,没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