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唐梓耀双眼瞪着一声不吭,众人也就明白了——这题沈卿是真的会。
而唐梓耀是真的不会。
莫名的尴尬在整个包厢蔓延，这时候，一道脆脆的童音响起。
嗷仔：“都嗦了,我小爸爸是最厉害哒！”
说完,他又蹬了蹬自己的小腿儿，模样欢快。
不知道发生了什咩,但感觉所有人看他小爸爸的眼神都充满惊讶、羡慕或崇拜等情绪,嗷仔形容不出，却也与有荣焉，不禁跟着嘎嘎乐。
顾铎则默默地扶住了弟弟的小身体,防止嗷仔因为过度兴奋而滑下座椅。
但他微微低着的头，唇角也露出一个笑容。
目前哆哆还不是很知道什么初中,以及什么是大学。
因为没人跟他说过。
但即便知道了,他也不理解这二者的分别。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初中都没毕业”的小爸爸是什么学废。
……只是如他自己所说，小爸爸他，不喜欢动脑罢了……
旁边的唐梓耀精神却有些崩溃了，他问沈卿：“……为什么你会解这道题？！”
沈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完全忽视了他的愤怒和不甘，他甚至都没打算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随意道：“为什么我就不能会？”
唐梓耀：“……”
沈卿说者无心，但其余人听者有意。
尤其是把沈卿和唐梓耀放在一起做对比,亲戚们不免总结出一个结论：很明显学历不能代表一切啊！
高考六百分又怎么样，全家唯一的大学生又怎么样？
还不是有做不出的题。
“而且耀哥你也真是的,你不会做就说不会做嘛！也不丢人。”
一直边玩手机边看戏的鲁琪忽然笑嘻嘻地说：“你还搞那么多理由,什么不是高中的知识点啊，说沈翼哥不需要掌握，还叫他先弄清楚基础知识……哈哈哈,到底是谁没弄清楚基础知识啊！你简直要笑死我，也太会扯理由给自己挽尊了吧哈哈哈！”
刚才也同样被唐爸抨击、被拿去当他儿子的对照组了，鲁琪这会儿才不管那么多，笑得花枝乱颤，嘲笑得明明白白。
她妈妈倒是批评了她一句不许没礼貌，但也是很小声地说，其他人都没听到。
主要是她一笑，她哥哥鲁鑫也跟她一起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全桌最尴尬的唐梓耀父子：“……”
唐爸简直快被儿子气炸了，眼里满是失望：“唐梓耀你怎么回事！你这个……废物！真他妈废物，这么多年白供你了！”
这些年唯一引以自豪、自豪到他完全不在乎别人在各方面展现出来的出色、只认定自己儿子是最棒的。
未曾想，现如今他儿子在这个“最棒”的领域里也被人比下去了。
还是被那个初中都没毕业的沈卿！
唐爸捂住胸口，差点要吐血了，丢人丢到都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去。
另一边，唐梓耀更抬不起头。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那些长辈，即便没像鲁琪那样明晃晃地笑他，也都在笑他！
他看到他姑姑的嘴角都咧到耳根了，也看到对面的鲁鑫在哈哈大笑！……
鲁鑫那个傻逼，平时都是谁帮他的？他从没感谢过自己就算了，这会儿竟然笑他？！
越想越气，唐梓耀干脆站起来说，没冲别人发火，只对鲁鑫喊：“鲁鑫，你是傻逼吧，你跟谁一伙儿的你不知道？平时我都是怎么帮你管沈卿要钱的？胳膊肘往外拐，好赖不分！沈卿怎么聪明的我不知道，但你是真蠢货！全家人里你最傻逼！”
说完，他干脆跑了出去，很没风度。
但他真的受不了了！
而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鲁鑫：……？
也忽然在长辈面前丢了面子，干脆站起来追出去，找唐梓耀理论去了。
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闹了矛盾，不知道会不会打架，鲁鑫的妈妈有点着急，追了出去。
唐爸见这是个能有效遁走、避免再尴尬的机会，也赶紧追了出去，嘴里还在骂着：“小兔崽子！”
这时，笑够了的唐女士见自己的弟弟妹妹双双离开，又立即回过头面对沈卿。
她眼里还带着笑，语气里却有些埋怨：“你看看你，跟你弟弟那么较真干什么，现在闹成这样……”
沈卿听后，当即拉下唇角，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跟沈翼讨论这道题还讨论错了？……我们不是单纯在讨论题目么？我做错什么了？是我让唐梓耀贬低打压的沈翼，还是我让唐梓耀站起来骂的鲁鑫啊？”
唐女士：“我……”
沈卿：“您有事儿就怪我和沈翼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还有刚才您笑得不是也很开心？”
唐女士当即瞪眼：“你说什么……”
沈卿：“您要是不爽你弟弟打压你的儿子，您就直接跟他们说，别暗地里搞小动作。退一万步讲，你也别最后把事情都怪到我头上。怎么，你心情舒适了，想到你还是长姐，要有风度不能跟你弟弟计较，就又要让我来背锅了，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了？”
“我……”
沈卿说每句话的时候情绪都十分稳定，用词文明，甚至用的还是敬称，而且句句在理。
那种坚定、完全是叙述事实的感觉，以及不容人质疑的语气，简直让擅长诡辩的唐女士也说不上来什么。
她的确是自己心情好了，但又想起自己是姐姐，不能太没风度跟蠢弟弟和他家的孩子计较，就开始习惯性地批评沈卿。
反正是自己家的孩子，说几句又有什么的……
沈卿却说：“您有没有想过，我跟沈翼之所以‘没出息’，就是因为你总在这些人面前批评我们，数落我们，以维护好您讲理懂事、身为长姐无私的形象？但是这样子你让我们能有什么自信？”
唐女士当即色变：“……我不是，我是你们的妈，我还不是为了……”
知道对方很擅长诡辩，沈卿并不给她机会辩解，直接打断她：“不要说您是为了我们好，您心里清楚，您到底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满足你作为大家长的成就感。”
即便刚刚下了唐梓耀父子的面子，可沈卿也没有忘记今天这顿饭的初衷，以及最近几天他都想说的几个内容。
——如果原主在成长的经历里曾经感觉到一点爱，他就不会在联姻后虐待两个无辜的小孩，哆哆和嗷仔这两个宝宝也不会那么惨。
沈卿不想给原主洗白，原主错了就是错了。
但追根溯源，原主的原身家庭问题也很大。
现在原主已经不在了，原本唐女士不来找他，他也不会追究。
但既然对方都找来了，还缠着自己要从自己这儿得到好处，那沈卿就得说了：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说这种‘忤逆’您的话，但我今天也不是忤逆您，咱们只是就事论事。我们没有出人头地，您觉得丢人，可是是你没把我们当回事，从没有尊重过我们，还指望我们出人头地？您忘了就为了您对晚辈关爱宽松的好名声，您平时都是怎么在我们面前夸唐梓耀、又是怎么骂我俩是废物的了？”
清朗的嗓音徐徐响起，他侃侃而谈，不掺杂情绪。
乍听他播音员一样的语速和语调，都有点像教育频道里，教育家长们要多鼓励，给予孩子关爱的专家了！
其他长辈都听得愣愣的，对沈卿更加刮目相看。
同时回忆过往的事儿，也不由觉得：还真是这样。
沈卿妈妈平时就是要强，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还总用孩子来给自己立威，也难怪她家两个儿子内向，这不就是被管傻了么？
沈卿这番话，让旁边的沈翼也很有感触，不禁小声说：“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耀哥才是你儿子呢。”
唐女士听见了，当即就要拍桌子：“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沈翼别过头，不敢重复刚才的话。
而沈卿则担心唐女士情绪失控，吓到两个崽崽，就干脆站了起来。
反正哆哆和嗷仔都已经吃完。
他大气又体面地说：“孩子还小，精力不济，我先带哆哆他们回去休息了。”
唐女士：“……你不许走！”
被亲戚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唐女士面子上挂不住，只觉得不掰扯清楚了让她把气撒出去，谁也不能走。
她说：“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说完，她还把沈卿和沈翼的父亲拉起来，大嗓门地说：“看看，这就是你养的两个好儿子！”
沈爸：“……”
家里平时都是唐女士的一言堂，沈爸根本说不上话。
如今他喝了点小酒，被拉起来还有点晕乎乎的，当即对沈卿和沈翼喝道：“你俩，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但他也只是狐假虎威了一下，骤然对上沈卿投过来的、饱含打量的眼神，唐爸瞬间就怂了。
尽管他秒怂，沈卿还是道出了事实：“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唐女士一个人，沈先生，您明知道唐女士对我们的打压教育是不对的，但您仍旧选择坐视不理，甚至一再纵容她，不点都没有想到你作为父亲的责任，每天躲清静地喝您的酒、过您的清静日子……”
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沈卿说：“您躲清静也没问题，只是这种时候您能别出来掺一脚了么？”
他一笑，眼底的卧蚕就出来了，面孔从容明媚。
连对面谁的面子都不给、只玩手机和看戏的鲁琪都多看了他好几眼，心想自己的表哥什么时候变得会笑了？
……
但沈卿此刻的笑，无疑是充满讽刺的。
说完，他已经示意崽崽们起身。
哆哆和嗷仔早就坐不住了，小孩子本来就比较好动，而且对面的爷爷奶奶还在凶小爸爸……
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来的初衷的顾铎：跳下椅子，整理着装。
然后很配合沈卿地说：“小爸爸，我们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旁边还要发作的唐女士：“……”
只好忍气吞声地说：“既然孩子们累了，那你就带他们回去休息吧。”
“好啊。”沈卿牵住了顾铎的手，而哆哆的另一只手已经自动拉住了嗷仔。
一家三口由高到低、由大到小地排列。
但临走之前，沈卿还是看了垂头丧气的沈翼一眼，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去读大学。”
沈翼：“？”
被沈卿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激，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发觉他哥也能解开那道题后，沈翼在沈卿面前依旧会因为陌生而感到局促。
只是局促里又多了很多崇拜。
——他哥是他认识的第二个做出那道题的人唉！
多神奇！太酷了吧！
所以现在沈卿忽然说上大学的事，沈翼不禁浑身一震，下意识很重视他的话。
但转念一想，他又垂头丧气：“……我的成绩，不行了吧。”
努努力也只是个三本，上不上都要被人嘲笑……
沈卿却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说：“看得出来，你还是很喜欢学习的，对大学生活也有向往，那就不要因为在意别人的目光而随便放弃。这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么？只要静下心来学习，没问题的。”
“……”
沈翼还是有顾虑，继续唯唯诺诺：“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我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脑子又笨……”
“所以你想直接放弃么？”
沈卿直接打断他的话，说：
“你究竟是真有努力地让自己静下心来去学习，还是一直都处在担忧里？”
沈翼：“……”
震惊地看向沈卿。
这个问题……
沈卿不需要他回答，直接说：“所以你到底是真笨，还是太担心自己做不好，其实一直都没有真的在学习上做出过努力？”
沈翼：“……”
沈卿：“精力不要都花费在无畏的内耗上面，专注学习知识吧。再说，谁说你笨了，想摆脱‘笨’的第一步，就是不要轻易被别人定义。”
这个“别人”，似乎指的就是他们的妈妈。
沈翼不禁看了眼身旁脸色极差的唐女士。
虽然他跟他妈妈关系好，是个妈宝男，但谁的青春不叛逆，沈翼也不是真的满足被他妈妈管辖和打压。
只是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只能自暴自弃，干脆全听妈妈的话了。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妈宝——他妈妈总是说他笨，他就变成一个笨孩子。
他妈说他不如耀哥出色，也不如鲁鑫闯荡、胆子大，他就变成唯唯诺诺的废柴。
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只是他自己忘了。
而沈卿说的是对的，从上高中被他妈管得越发严厉以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委屈，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不孝顺、顶撞他妈。
想着自己是大人了，应该默默承受这些。
但又从没有一刻放弃挣扎，并且还在跟他妈赌气。
——每天都在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怕跟人比较、以及该不该反抗他妈这件事上挣扎，真的很少有单纯把注意力放在知识上的时候……
想到这些，沈翼好像醍醐灌顶，恍惚间终于明白自己也认真努力，也贪黑起早假期报班，但就是成绩不好的原因了！
他又转头看向一旁自己的亲哥，突然好奇这段时间沈卿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智慧和通透！
以前的沈卿，从来都是闷闷的，不会说话。
说话也从不会这么心平气和、有理有据地好好说话。
更加不会跟他说这么重要、具有影响力的内容……
他看向沈卿的时候，沈卿就歪头冲着他笑了一下，满面春风：“看来你听懂了。”
沈翼：“……”
莫名其妙的，脸上就是一红。
好像小孩子被喜欢的老师的喂了一颗糖果的感觉……
之后沈卿又拍了拍沈翼的肩膀。
原主没有做过这个动作，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唐女士是偏心沈翼，他从小对沈翼就充满仇视，兄弟两个的关系才不和睦。
但从沈卿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唐女士其实也没有很偏心沈翼……咳咳，兄弟俩这方面还是被一碗水端平了的，都齐齐比不上外人……
只不过沈翼性格更软，会跟他妈妈撒娇，就比原主更讨喜一点。
而且原主又多少继承了他妈妈“因为是长姐所以必须端着”的属性，当然这与他妈妈给他的洗脑也有关。
总之自从有了弟弟以后原主就自动把自己当成大的，默认妈妈的宠爱就要留给弟弟，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一直绷着不表露出来。
时间长了，就成了沈翼跟他妈妈关系更好。
而原主反而开始仇视沈翼。
……
被拍肩膀的沈翼抬头，眼圈儿差点都红了。
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有个哥哥的感觉。
沈卿最后又鼓励了他一下：“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学习，加油、努力拼搏。最后上不上大学都不是重要的，你的人生只有一次，总得全力以赴一次试试吧，不要给自己留有遗憾才是努力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