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耳边被踹在身上的闷响声也渐渐听不到了,正意识涣散要晕死过去的,突的眼前一白,紧接着一道响雷炸开,将我本要消散的意识给重新聚拢起来。接着,几滴水落到了我的脸上,随即水多了起来。
“下雨了。”列瀚林终于出声了,他淡淡地道,“回去吧爹,看样子有大雨。”
我爹终于不踹我了,弯腰再度揪住我的头发往上提,粗声粗气道:“不想再挨打就老实点!起来!老子耐心有限!”
我若起得来早就起来了……
我软趴趴地任他提着,眼前全是重影,什么都看不清。
我爹越发愤怒,又踹了我几下,终于发现我是要不行了,停下来,沉默了片刻,将我扛到了他的肩上,就像扛麻袋那样。
他是个农作了大半辈子的庄稼人,力气很大,肩膀很硬,肩头骨像铁块似的压着我的胃,难受极了,想吐,却不得不拼了命地忍住,因为我知道自己若此刻吐他身上,说不定他真的会气到完全丧失理智,就在这里打死我。
我不想死。虽然这日子不像人过的,但我还是不想死。
他扛着我走出去十来步,突然停下来,回身望着黑漆漆的丛林。
坐在一步前面的列瀚林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停了,他回头一看,也停了下来,问:“爹,怎么了?快点吧,这雨越发大了。”
我爹的语气有点迟疑:“你没听见有什么声音?”
列瀚林看向我爹身后的黑暗深处,声音里有一点紧张,低声催促:“我没听见……无论如何,快走吧,离开这里就没有了。”
“你说得对。”我爹的声音竟也有些紧绷,不似平日从容。
我知道为什么。
村里这后山暗林深处是禁地,相传有不干净的东西,平日里村长不许人进去,大人们也根本不想进去。今天我若非是被我爹和列瀚林追着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也不敢靠近这里。
“……别怕,”我爹也许是为了安抚列瀚林,也许更多是为了他自己壮胆,说道,“这还没到暗林的地界,就没事。”
“别说了,快走吧。”列瀚林的语气里已经隐隐不耐烦了。
他俩不敢多留,也不再说什么,急匆匆地就朝来的方向走,可没走几步,突然一声响,我听到我爹关切地叫道:“瀚林!怎么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眯开眼睛看,隐隐约约地看到列瀚林摔倒在地。
我爹扛着我蹲下
|身去查看他:“瀚林!瀚林!”
“无妨……”列瀚林吃痛地呻|吟了一声,“刚刚没注意脚下,好像是抵到什么就摔了……”
我爹下意识地顺着列瀚林的脚看去,我咬着舌尖提着一口气,也睁大眼睛去看。看到列瀚林脚边一个冒出了头的竹笋时,我爹很明显松了口气:“是笋。”
“原来如此……”列瀚林也松了口气。
“快起来吧,别在这儿多待。”我爹说着,伸手去拉列瀚林起来。
可他拉了好几下,列瀚林还是软趴趴的。我爹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他的声音先是疑惑,逐渐慌张起来:“我也不知道……没力气……爹,我动不了了!”
我爹忙道:“怎么会动不了?就在泥地上摔了一下!”
一边说,我爹一边将我随手扔到旁边地上,双手去小心翼翼地温柔搀扶他的好大儿,依旧拉不起来,只好加大力度。
正所谓,大力出奇迹,终于,列瀚林被他从地上拉起来了。
“唉,你平日里就只顾着读书,身子骨这么弱,摔一下就起不来。明儿让你娘给你炖个鸡汤……”我爹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瞬过后,他几乎是尖叫起来,“瀚林!你的腰……”
我艰难地抬眼去瞅,先看到了列瀚林的脸,这时候一道闪电又落了下来,将他低着头去瞅自己腰间的脸照得雪亮,如同死了七天似的,半点血色都没。与此相对的是,他腰间雪白的绸子衣衫已经被混着泥水的血染成了黑红黑红一大片。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第一次听到列瀚林如此无助的声音。
“笋子……是笋子……”我爹抖着嗓子说,“你刚那一摔,肚子刚好摔到笋子尖儿上了……”
列瀚林猛地尖叫起来,但这尖叫的声音十分嘶哑。
“别叫了……别叫了!”我爹急切道,“爹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快点啊!”列瀚林咆哮道,“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
“别胡说!”我爹打断他的话,将他一把抱起,大步跑着,边跑边安抚,“别怕儿子,爹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一定能把你治好,一定没事,你可是文曲星下凡……”
很快我就再也听不到他俩的声音了,他们离开了,留下了我在原地被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也罢,就这样吧,我累了。兴许投胎转世之后,我就不是哑巴了,也会有疼爱我的爹娘。如此,不如早早去吧。
我正这么安慰着自己,忽然在视线内出现了一双黑云皂靴,随后这人缓缓地蹲下身来。
我有气无力地缓慢抬眼,对方一身黑色劲衣,披着斗笠,搭在膝头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就在我的视线接触到对方脸的一瞬间,又一道闪电与惊雷相伴落下,我没防备,一时间被吓得面露惊恐,猛然睁大双眼,一口气提不上来,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