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妈一路上都在嚎她不要去医院,直到了医院还在嚎,但把她摁到医生护士面前后,她的声音就逐渐弱下来,面对医护人员开始发怯。
对方应对这种老一辈都总结出经验和手段了,和我、呃,主要是和钟齐昊交换了眼神后,取得了病人家属的同意和暗示,故意将脸板得十分严肃,加上白大褂的加成,我妈怂了。
她接受全面检查的时候,我和钟齐昊坐在走廊里等。我反正是不想说话,不想搭理他,绷着脸,低着头,孤立全世界。
钟齐昊起身去走廊拐角处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我听到了不大不小两次水瓶滚落的声音。
“给。”
没多久,我的视线范围内就出现了一瓶水,瓶盖已经拧开了。
我自然是没接,继续自闭。
僵持一阵,水瓶收回去了,他坐回我身边。
我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下位子,跟他隔开一个。实在是因为最多只能隔开一个,否则我就要掉地上了。
“我又没得罪你。”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我还委屈呢。
过了会儿,他低声解释:“我是捂你嘴了,可那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在看。你素来脸皮薄,那一时冲动没顾上,我若不及时将你们拉走,你事后回想起来必然懊恼羞愧。”
说得好像多了解我似的。
他沉思一阵,开口道:“其实我又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情。我亦有父母……”他略略停了几秒才接着说,“亦与他们有些纠纷。”
哪来的“们”,你妈不早就过世了吗。
但我就算此刻再如何气恼,也不可能这么去踩他痛脚,只好继续闷头听他在那编。谎话精。
他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娘就不说了,她亦是身不由己,被邪念侵体,生下我即被封印。而我爹虽是麒麟族一族之长,却只能坐视我自幼被抽走灵骨,遭到放逐,甚至几度被杀掉,最后流落人间。”
“……”别说了,求你,好尴尬。
但凡他编个现实点的故事,哪怕是狗血剧,我都没这么尴尬。刚路过俩人,听他在这儿说,频频回头,眼神中充满了问号。
我知道他们在疑问什么,这家医院的精神卫生院(就是看精神病的部门)离这栋大楼隔着十来分钟的路程。他们肯定是在想怎么病人跑这儿来了。
钟齐昊没事人似的,自顾自继续声情并茂道:“我亦一度怨恨我的父亲,至今仍不能与他和解。我其实已知他当年的为难和迫不得已之处,只是终究难以释怀。”
我也很难释怀。刚才过去的那俩人都已经到了走廊拐角处,不肯走了,假装研究自动贩卖机,但我知道他们在偷听这边的精神病发神经。
我把头低得更低,悄然用手扶额,遮住那俩人的视线,并且营造出不认识旁边这人的假象。
谁家认识的人隔着一个位置坐啊?所以是真不认识,真的。
钟齐昊一时没接着再
说,数秒之后,他说:“他们走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走廊尽头,果然那俩人不见了。收回目光时,与钟齐昊对上视线,我不自然地快眨了两下眼睛,扭头看另一边。
他接着说:“因此,我着实能够明白你的心情。”
你明白个der。
我回头看他,冷声说:“照你这么说,你自己都没跟你爸和解,怎么说我就一套一套的了?”
他竟一点都不惭愧,理直气壮地说:“能医者不能自医,古来如此。”
“……”OK。低估了你的厚脸皮。
我在心里给他竖个大拇指,表面上只给他一个大白眼,扭回去继续看别处。刚刚算我输,我干嘛废那话。
他竟敢来拉我,还用一种微妙的、暗暗地拐了八百个弯的肉麻腔调叫道:“阿宝……”
我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火速甩开他手,怒目而视:“别碰我,我不是阿宝!”
“其实你就是阿宝。”他看着我,说,“我原本心想,你会逐渐恢复记忆,若自己先说破,你不一定会信,便索性不说。却不料近来你我误会颇多,事到如今,不如说了。”
谁懂啊,黄连都苦不过我的命。
为什么要在我因为我妈烦得不行的时候这个家伙开始发病啊。哪怕一个一个排队来我都认了,这么卑微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
看他那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我甚至都不怀疑他是要渣我,而相信他纯属发病。
我忙于在心中绝望哀嚎,就给了他空间继续发神经,一通流畅发言,编出一个故事来。
在那个故事里,我和他都来自一个存在玄学的古代时空。
他是麒麟,我是阿宝,我和他是一对儿,并且遇上了仨朋友,结伴走上了刷地图取宝物救他妈的少年热血历险故事。
结合他幼年目睹妈妈跳楼之后疯了的现实背景,其实挺心酸的。大概是因此他给自己造了一个梦罢了。
为此,我欲言又止了好多回,始终没狠下心来打断他的话。
众生皆苦。我心里只有这四个大字。但转念想到钟旋一家,又觉得这四个字是放屁。
钟齐昊已经说到此次我们从那个古代穿越到现代了,地府啊判官啊都出来了。牛不牛逼,判官是我义子,我就问牛不牛逼。
“阿宝,此次除开麒铃铃,我亦想解开你的心结。当时我在地府之中……”他犹豫了一下,长叹一声,缓声说道,“看到了你作为于彦此世的磷灵回忆。”
“我知你对此世母亲的感情深厚,怨念颇深,便只是想助你达成所愿,不再那般遗憾痛苦。”
“你明明自己深知你母亲是为了你好,又知她固执,就何必故意与她争吵。你又心肠软,事后还不是自己悔不当初。”他道,“我自磷灵记忆中见到你后来与母亲冰释前嫌,十分和睦,可恨造化弄人,你英年早逝,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不得不含恨而去。如今重来一世,我不想你徒费光阴。”
他说得情真意切,
就算我明知他是在发病瞎掰,
也不忍心说他重话。想了想,我硬着声音只说:“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阿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