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齐云也这么说,齐云为他的进度感到着急时,江阳就会安慰他说是机缘未到,再努力练一阵子应该就可以了。
但这些白天的乐观就像某些刻意切割打磨、人工包装的宝石一样,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夜里黯淡无光,露出最原本的石头面容。
江阳在聊天框打了很长一段话,讲他这些天的迷茫、彷徨,还有害怕,但把这一长串字打完后,他又久久没有发送,最终只将其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老师,我好想你。”
江阳最后只发了这么一句话。
他放下手机,闭了会儿眼,还是睡不着,于是干脆坐起来,想去院子里练会儿剑。
江阳下床时尽量放轻了手脚,但因为摸着黑,不小心撞上了桌角,发出“砰”一下的响声,他赶紧去看齐云,齐云依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里抱着个布老虎,发出熟睡的鼾声。
没把他吵醒就好。江阳松了口气,他又注意到齐云手里的布老虎,就是当时跟教具玩偶猴一起买回来的那只,王皓的虎毛寄都寄了,不能浪费,于是他们还是把布老虎的棉花掏空,塞进了布老虎里,这布老虎虽然没起到震慑猴群的作用,但也算是另有他用,天天被齐云抱着睡觉,也不嫌热。
江阳轻手轻脚地出门,走到平时练剑的前院,拿起木剑,练了一套齐云教他的剑招,练完后感觉自己有些动作做得不对,在原地反思一会儿后,又一次出剑。
月夜下,江阳在空寂的庭院中连续挥剑,他的剑招仍然略显青涩,有错误和不够圆融之处,但每一次练完,他都会反思总结,有的错误能在下次演练时修正,但有的,他只能感觉到行剑时的滞涩,却又不知错在何处,更不知如何改正。
江阳又一次行剑到那滞涩处时,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收力,春风化雨的要点是缓是柔,顺风而行,以力化力,你太用力了。”
江阳下意识地照做,在他收缓力道后,行剑的滞涩感果然消失了。
一套剑招使完,江阳负手收剑,气喘着看向刚才那声音的来处,齐天纵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在院门处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前辈,我吵到你了吗?”江阳不好意思道。
“没有,只是人老了觉浅,睡不着起来溜达一下。”齐天纵背着手走过来,把腰间的
葫芦解下来,示意说,“喝一口?”
江阳连忙摆手,他还是不怎么会喝酒。
“那坐着歇会儿吧,看你这一身汗,练剑啊,不能太急躁,任何事都是一样,得等水到渠成,急也急不来。”齐天纵似乎话里有话,他走到屋门口的台阶边坐下。
江阳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走过去坐下,他问齐天纵说:“前辈,你觉得我有修习剑道的天赋吗?”
像是怕齐天纵为难,他又补充道:“直说就行,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大不了就是一辈子当个普通人嘛,反正我原本就是。”
齐天纵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依老魏他们的分析,理论上,你确实有以人族的身份重新入道的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很低很低,可能只有千万分之一,因为修行很多时候,不是说有经验就能修的更快,反而很多时候那种经验会成为拖累,人族和妖族的修行方法是完全不同的,你已经习惯了妖族的灵力运转方式,再转而来学人族的,你一定在无意识地用先前的方法运转灵力,你可能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吧,并且这很难改正,是吧?所以,人族的门派在收徒时一般都不会收已经在别家学过法术的弟子,只收那些年幼的稚子,从一张白纸教起,人族门派间的功法差异都如此之大,更何况人族与妖族呢。”
“几率如此之低,近乎不可能,严家那小子干脆就没想提这件事,不让你瞎耗功夫,但老魏还是想让你试一试,于是最终拍板,把你送到我这儿来。”齐天纵拔开葫芦塞子,喝了口酒。
听齐天纵说严家那小子,江阳下意识地以为是严世辉,但他随即意识到,齐天纵指的应该是严纪明,所以严纪明虽然一早就知道校长他们的想法,但却从来没有提过,只给了他一张转专业申请表。
江阳能大概理解严纪明,太过渺茫的希望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免得最后摔得更重更痛,就像之前,他其实已经在慢慢接受自己彻底失去灵力了的事实,但因为被告知可以修行剑道,他又重新燃起希望,而眼下发觉自己可能永远学不会时,他比之前更加难过。
江阳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木剑,一阵沉默。
齐天纵“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瓶,似乎是喝痛快了,吐了口气,又说:“但我不这么想。”
江阳抬起头,就听齐天纵说:“你知道剑道的境界之分吧?”
江阳点点头:“分为三重,从低到高是入道境,宗师境,天人境。”
“天人境就是最高的了吗?”齐天纵问。
江阳愣了一下:“不然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有什么最高的境界。”齐天纵说,“天人境不过是祖师玄徽真人所达到的最高境界,他以此作为划分标准,但剑道真正的奥妙精深之处,即便是他,也尚且远远没有参透。”
“但要说万事万物都没有极致也不对,就像有始一定有终,剑道一定也有极致,那个比天人境更高,参透了剑道根本的境界,我们称之为极境。”
“极境?”江阳重复。
齐天纵点头:“那是剑道的极致,也是每位剑修毕生追求的目标,小老儿我也不能免俗,自35岁修得天人境至今,也一直想参透这几千年人类历史中,尚无人参透的极致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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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那根本不存在吧。”江阳说,“我不是说真的不存在,只是人力无法达到,所以对于我们来说不存在。”
“我也时常这么想。”齐天纵笑了下,“我还时常在琢磨,极境该是怎么样的,那一定是史无前例,开天辟地般的一剑。”
“想到什么没有?”他自问自答说,“我在萌生这个想法时,突然想到了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他所挥出的那一剑,是否就是我一直苦寻的极致之境呢?”
“可盘古开天辟地用的不是一把斧子吗?”江阳说。
“你觉得什么是剑?”齐天纵反问,“铁剑是剑,那木剑是吗?短剑是吗?软剑,袖剑呢?”
江阳懵了一下,但他好像又慢慢明白了什么,说:“剑只是一种形态。”
“没错,人们说盘古以神斧劈开天地,但虚无混沌中,日月都尚未演化,又哪来的斧子呢?”齐天纵说,“剑道修剑,但修的又不是剑,那是一种斩切的意志。”
“只有剑道有这种意志吗?也不是。”齐天纵又喝了口酒,说,“小老儿我这些年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无论是剑道,还是其他道门法术,或者妖族修炼的体术,修炼到极致时都是一样的,那是万法的终末,是万物起源的‘一’,或者说,这万千法术,本就是从这‘一’中分化出来的,单修任何一种法术都到不了极境,只有真正的将万法归一,才有可能触及这极致之境。”
江阳听得似懂非懂,但他隐约明白了齐天纵的意思,他修习剑道成功的概率很低,低到近乎不可能,因为他受原本的妖族法术影响,很难摆脱原本的修炼习惯,但其实这两者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从“一”中演化而出,它们也同样可以重新归化为“一”,也就是那传说中的极境。
“所以,我还是有可能修成剑道的,是吗?”江阳说。
“岂止是有可能。”齐天纵笑说,“你已经修习过凤火,那可是最接近‘一’本质的先天四元素中的原初之火,若是再能在剑道大成,就已经比其他所有人,都距极境更近一步,将来说不定,你真会成为自盘古之后,第二个开天辟地之人呢。”
江阳挠挠脑袋,觉得齐天纵说得有些夸张,但他突然又感觉,有了许多信心,内心积郁多天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他打了个哈欠,在烦闷消解后,他突然感觉到浓重的困意,跟齐天纵道了声别,便回房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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