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煜在藏春宫留着用了膳。
他的口味与姜泠一样,喜欢吃甜一点的食物。姜泠所有喜欢吃的饭菜,都让他吃得津津有味。用完膳,小太子又缠着她讲了些宫中的奇闻佚事,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戚卞玉一直在藏春殿外候着。
适才院内下起了小雨,连绵的雨水将女孩儿的鞋面打湿了些。她却浑然不觉,兀自撑着一把伞,于宫殿外安静地候着自家主子。
看见太子煜,卞玉面上登即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她唇角弯弯,眉眼亦弯弯,迎上前。
“太子殿下,下雨了。”
她的声音柔柔的,满是体贴。
“您穿得少,可否要添一件袍子?”
虽是夏雨,可不知为何,今夜的风格外料峭。闻言,少年只摇摇头,他薄唇微抿着,转身走上那一辆金紫色的轿辇。
藏春宫离青行宫不甚远。
自从皇后娘娘“死而复生”、回宫之后,青行宫通往藏春宫的禁道也被废止了。藏春宫俨然从一座无人问津的冷宫,变成整个后宫最得宠、最繁华奢丽的地方。轿辇微晃,少年额上十二冕旒亦轻轻摇动,这让些许幽暗的月色垂落,于他清澈的瞳眸间遗留下一片乌黑深邃的影。
他走到青行宫,驱散众人,只留下戚卞玉。
少女收了伞,安静地立在一侧。经了这么多年,卞玉的眉眼长开了些,也愈发亭亭玉立。大魏向来都有男女之防,更何况是如此年龄的少男少女,可即便如此,戚卞玉也不愿意离开青行宫,甚至愿意用一生去陪伴眼前的这个紫衣少年。
她与太子煜心意相通,只用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心底所想。
譬如,此时此刻,她看见少年的目光落在一侧的暗屉之上。
暗屉设计得很巧妙,需要重重机关,才能将其解开。除了步煜,这世上知道此机关之人,只有戚卞玉。
太子丝毫不避讳着她,微垂着眼将机关解开,只见一个小屉缓缓从墙壁后抽出来,完完整整地露出一个精致的锦匣。
金紫色的锦匣,戚卞玉知道,里面所装的,是传国玉玺。
这是他安插在步瞻身边的暗卫,为他偷来的传国玉玺。
那暗卫是步瞻身侧谈钊的心腹,素日里极得谈钊信任,也就是前些日子,暗卫突然对他说已知晓皇帝身侧的玉玺藏在何处。自从玉玺被盗,对方又以一赝品将其替代,直到如今步瞻还未发觉。
只看锦匣一眼,戚卞玉心中便生起敬畏之意,她福身跪在地上,低低唤了句:“殿下。”
少年手指纤白,轻轻触到锦匣。还不等他将其打开,便听见身侧卞玉的声音。
戚卞玉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劝诫着些什么:
“陛下,三思。”
“我知晓。”
他的声音平淡。
于戚卞玉面前,即便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步煜也向来不自称“孤
”,而是与她平起平坐、自称为“我”。
他并未觉得有半分不自在,倒是卞玉,一直觉得此举不妥。
少女微微仰面,只见对方手指轻拂过匣身,太子煜右手食指蜷了蜷,终于还是未将那锦匣打开。
见状,戚卞玉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很想说,如今皇上只有他一个皇子,更何况他早已是板上钉钉的大魏储君,何必要做出这种铤而走险之事?根据她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殿下绝非那种贪权慕势之人,他这样做,无非是——
卞玉还未思量。
却见少年眸光动了动,转瞬之际,将小盒子重新推了回去。
他垂下眼,额前的十二珠串冕旒耷垂下来,将些许月光遮挡住,亦遮掩住了他眼底的思量。月色倾落,珠光轻轻晃荡着,映衬着他眼底纠结的情绪,与夜色里恍了一恍。
他不知是在暗暗挣扎着什么。
片刻,少年只低下气息,语气微哑潮湿:
“卞玉,我倦了,早些歇息罢。”
……
长明殿中。
游龙金纹八角薰笼内燃着熏香,暖气徐徐,拂过那一方微垂着的帘帐。
明黄色的帐影内,一男子身形颀长,正坐在那里。
他的一侧,站着名同样身姿颀长的男子。对方一身水青色的衫,方从一侧的座上起身,将手里字迹还未干透的药方交给一侧的下人。
左右宫人见状,识眼色地将其接过。
明黄色的帘帐微垂着,皇帝慵懒抬眸,平淡望向帐前的季扶声。
季徵将药方移交罢,又平声多叮嘱了几句。方子上的药需要研磨成粉后,再将其外敷至后背处,每日早中晚各一次,方可将背上的伤疤全部清除干净。
宫女萱儿手里攥着药方子,仔细记着季徵的话,小心地点了点头。
青衣之人回望了帘后的男人一眼。
季徵虽以画技高超闻名于世,但与之画技可以相媲美的,乃是他高超的医术。几年前姜泠放火烧了藏春宫时,曾不慎将右手烫伤、遗留下了些疤痕,这也是季徵用自己的药方,将其手上的疤痕清除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
对于步瞻忽然传唤他入宫,季扶声是有些意外的。
即便做了些心理准备,但看见男人后背处的烧痕时,他还是不由得骇了一骇。
如此严重的烧伤……
本就很严重的伤口,似乎又像是经了些什么打击,使得原本的伤痕变得愈发溃烂不堪。季徵微微屏息,凝神朝下望去,旋即收回目光,先替步瞻探了探脉象。
季徵从未听过皇帝受伤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