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宫中。
云棉提着自己的小弓,站在榻前看秋瑾嬷嬷帮自己收拾行李。
“小郡主,怎么去的这么急?定要今日就出发吗?就不能……”秋瑾嬷嬷忧心的念叨在看到小郡主眼中的欣喜和向往时戛然而止。
她摇摇头,无声叹息着,将手里的包袱和其它备好的东西都装进箱笼里,届时等宫侍将其抬上马车就行。
一切都备好了,她忍了忍,还是问道:“小郡主,真不要奴和您一起去边境吗?这一路上多是险阻,您又年幼,没人照顾可怎么是好?”
她从小照顾郡主,从小姑娘牙牙学语到现在,从未远离过,可这次去边境,因着那边混乱,又处处危机,郡主便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她跟随伺候。
她怎么放得下心?
她家小郡主今年也不过八岁而已,虽然性格早已和小时候南辕北辙,如今调皮捣蛋了些,爱作弄人了些,可小姑娘连皇城都没怎么出过,去哪儿不是一堆人跟着小心翼翼地伺候?
现今却突然要离开皇城,去荒芜破败的边境,听说边境多蛮夷之人,粗蛮无礼,野性难驯,她家小郡主这么金尊玉贵的小人儿去了那边,万一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边境可没有帝后和皇子公主会宠着她护着她了。
仅是随意想一想小郡主在边境的生活,秋瑾就心疼得恨不能现在劝说她不要去了,留在皇城。
可她家小郡主如今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了,即使偶尔依然喜欢撒娇痴缠,却也只是被娇惯出来的几分温软,其余时间她已然能将自己的生活妥当安排。
云棉知道秋瑾嬷嬷的不舍和担忧,不仅是秋瑾嬷嬷,还有皇后舅母皇帝舅舅,大哥云临二姐姐三姐姐等等……
可她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娘亲,她不在乎什么任务完成度,只希望能够永远陪着娘亲,而不是分隔两地。
更何况……二哥昨日说的那番话,云棉恍惚好像从自己和二哥肩膀上看到了陡然沉重,沉重如山岳的负担。
二哥也才十岁,他却要开始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二哥说不要逃离,要强大,要让人不敢多嘴质疑。
所以云棉想,也许自己也该担起一些东西了。
不是为了大庆,不是为了皇家,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她也该学会成长和承担。
“你就不能安安生生留在宫里陪着我们吗?”皇后舅母的眼眶泛红,她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语气也藏着几分气性:“本宫知你思念母亲,可去岁你说你只是去看看就回来,如今这阵仗……你莫不是打算此去就不回了?舅舅舅母你也不要了,全天下人放你心里衡量,也比不过你娘亲一根手指的重量是吗?”
她是把云棉当女儿养的,小丫头从小就喜欢抱着她腿腹喊舅母,小奶音又甜又软,谁会不喜欢?
可小时候甜软,如今长大了些许,却像是好不容易被养出羽翼的鸟儿,迫不及待振动着幼嫩的翅膀就想要跑去边境,而他们这些被困在宫闱里
的人,再不能得到她半分留恋。
云棉撒娇似的轻轻晃晃舅母纤细的手指,软声道:“舅母不要生棉棉的气,棉棉去了边境,一定每日都给您和舅舅写信,写到你们都不耐烦了,可好?”
她的皇后舅母红着眼眶偏头,不愿意看她。
云棉有点苦恼的思考片刻,张开手就抱了上去,把自己往舅母身上扑了个满怀,亲昵地蹭蹭脸颊后,才闷声道:“舅母~棉棉也舍不得您和舅舅,可是棉棉以后要当大将军,不是宫闱里的小郡主,棉棉想和娘亲一样守护大庆,而不是任由你们来守护我。”
二哥愿意为她承担压力改世易俗,大哥愿意为她横枪扫出坦途,就连和她差不多大的云临,在得知她要去边境时,都一边怄气一边往她怀里塞着各种金银地契,生怕她被人欺负委屈了不能拿钱砸回去。
云棉不想当系统叔叔那天无意感叹的什么团宠,她只想强大起来,保护娘亲,保护所有爱自己的人。
云棉慢慢帮皇后舅母把眼泪擦干,又后退了两步,而后在舅母含泪的目光注视下,弯眼笑得灿然。
“舅母,等我当上大将军,一定骑着最烈最俊的宝马,红缨长枪染血银甲,替您和舅舅,替大庆所有子民,开疆辟土,征战杀伐!”
小郡主总是眼眸明亮地许下一次次承诺,从未违约。
她要当征战沙场浴血冲锋的将军,而非相夫教子一生被困后宅的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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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棉站在车辕上,俯身伸手将二哥拉上马车,而后回身看向那座巍峨的皇城城墙。
云昭和云临,云颖和云裳,还有舅舅舅母,秋瑾嬷嬷,百安国将军……全都住在这座皇城里,被城墙困着,也被城墙保护着。
“小棉花!!早点当上大将军!!!”城墙上传来少女脆嫩的呼唤。
云棉弯起眼眸,也扬手朝城墙上的几人挥手,大声回应:“好——!!!”
回身,弓腰,掀帘。
车夫扬鞭,重重拍打在驱车的马上,下一秒车轮转动,漫漫前行。
“小棉花,一定要活着回来啊……”刚才蹦跶着让云棉当大将军的云裳轻声说着,看向那队渐行渐远的车马,眼中满是向往和最诚挚的祝愿。
出皇城,四周人声渐歇。
云棉掀开帘子看了眼,这条官道上除了自己这队车马,已经少有行人了。
她这才重新坐回软榻上,伸手抽走二哥手里的治国经要,在他看过来时振振有词:“坐车不能看书,会伤眼睛的!”
云辰任由她抢过书,闻言笑着问:“若不看书,又该做什么?”
“看沿途的风景,看天高云阔,看百姓生民。”云棉将所有车帘都掀开,明亮的光线透进来,照亮了她灿然的双眼。
“我师父教导我习武时便总同我和白烈说,打仗不能纸上谈兵,要亲手杀过敌,骑马闯过阵,要嗅到过最新鲜温热的血,看到过无家可归挣扎求活的边民……切切实实听过,看过,嗅过,甚至尝过人血的
时候,才是一名合格的兵。”
“二哥你看。”
她伸手指向马车外的农田,扬声道:“我当兵如此,你未来或许也该如此!”
“不要和舅舅一样高座庙堂,而是多出来走一走看一看,体会太傅讲书时所说的民生多艰,询问农人蛋几钱菜何价,看长街打马的士族,见饥荒逃难的流民……”
在宫中从未表现过自己疏朗之志的小姑娘,身着绯色的骑装,逆着光,对未来的天子说:“二哥,我逃出来了,你也不要让自己被永远困住。”
少年人总不能思量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她身后有人托着护着,所以她有了能够丈量脚下的路会有多长的机会和自由。
而自己的二哥,他生来就该是君子而非庶人,他能忍受身体缺陷所带来的遗憾,也能担起一个国家万千国民的期望和重担。
至少,云棉是这么想的,她的皇帝舅舅,大哥四哥……二哥的所有亲人,都是这么想的。
云辰怔然地望着妹妹明媚的笑,窗外带着些许热浪的风缓缓抚过脸颊,倏而,他也扬唇跟着笑了起来。
不要被永远的困住吗?
当整个天下都成为他手中的天下时,当天下之民都成为他之民时,便只有这个世界能够困住他了。
“走罢,二哥送你去边境,你陪二哥看这一路的荒野民生。”
系统蹲在车辕上,听着车内两个半大孩子疏狂又肆意的对话,忍不住想这个小世界当初是有多眼瞎。
帝王之姿,谁说帝王就必须要心狠手辣,要工于心计,还要不折手段呢?
帝王可以是泼皮无赖,可以是赤脚农夫,也可以是士农工商任何一人,却唯独不能缺了一点。
恰好就是云逸缺了的那点:良善。
不是对自己对身边人的良善,不是别人随意卖惨就心生怜悯的良善,而是对天下百姓的良善,对自己御下民夫多艰的心软。
云逸没有良善,云昭不爱天下只爱兵戈,云临不爱天下唯独爱收获财物的成就感,就连这个小世界长大的云棉,心里最重要的,也只有云裴锦这个娘亲。
只有云辰,他是个温柔强大的人,或许曾经心里没有过天下,但当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肩上时,他会包容,会成长,会肩负起该有的责任,并且他有能力让自己担负得足够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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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带着足够的侍卫,有五百兵士是皇帝舅舅顶着朝堂压力专门拨给她的,另外五百禁卫军是专门负责保护二哥的。
有这些兵士在,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都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
走了大概十几天,马车在一声轻吁中缓缓停下。
“二皇子殿下,小郡主,我们到祁凉城了。”禁卫军军士在马车外恭敬回禀。
云棉偏头往外看,不远处有一座城池,城门处还有穿着灰扑扑的百姓掏出路引或是背着沉重的东西来往进出。
“进城罢。”云辰屈指敲了敲窗柩。
“喏!”
马车
重新行驶起来,云棉趴在车窗处打量这座城门处来来往往的行人。
而她自己,以及这队阵仗颇大的车马,也早就成了祁凉城百姓眼中的稀罕事物。
“二哥,师父曾经给我看边防地图,祁凉城已经是边境线内最后一座边城了,再往前就是驻军所在。”云棉偏头看向少年,轻声说:“二哥要同我去军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