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也举手跳得老高,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含糊道:
“还有我还有我!”
两张稚气脸庞,哪怕努力搜寻,也只能从眉目间窥得他们长大后的一点凛然风姿。
可是。
即便如此。
从握住的两只小手里传来的温度,也一样让人觉得无比可靠。
昭昭感受着胸腔里翻涌的暖意,轻笑道:
“那就多吃点饭,早日长大来保护我吧。”
月明星稀,春末夏初的时节,乡野间的小路上已有隐隐蝉鸣。
昭昭正被容与缠着问“为什么月亮会跟着我们走”的时候,以重新化为人形的离风忽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
嗓音带着几分肃然,昭昭也瞬间警醒几分。
“怎么了?”
犬妖仔细辨认着空气中漂浮的颗粒,抿了抿唇,道:
“……有血腥味。”
乌云遮住了月光,不远处的云麓仙府,似也笼罩在一片阴影下。
昭昭愣神了一会儿。
随后,反应过来离风说了什么,逆流的血液瞬间蜂拥而上,挤得她大脑头疼欲裂。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邪祟,我们还是小心……谢檀昭!你跑哪儿去!”
昭昭头也不回地喊:“保护好曜灵和容与!”
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昭昭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她为什么偏偏挑在今日出门?为什么要带着离风一道?在城中看见了昆吾的人,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赶回宗门……
是不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还是对谢兰殊抱有一丝期待,所以从来就没信过他会无故杀人?
风里飘来淡淡的铁锈味。
昭昭在云麓仙府的山门外停下了脚步。
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开乌云,皎月如霜,落在了山门内那道长身而立的身影上。
啪嗒。
啪嗒。
锋利无匹的冷铁上,黑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那人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缓缓转身,银霜月华般的衣袍溅上了鲜血,也溅在了青年冷白如玉的面庞,仿若雪里红梅,于寒冷中绽放出一抹极艳色。
他无神的视线定在了昭昭身上。
这一张脸,昭昭至死都无法忘记。
“竟然……真的是你……”
青年耳尖微动。
从喉间挤出的话语,因巨大的震撼与悲痛而有些失真,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什么。
剑眉轻轻蹙起,雪白衣摆掠过地上血污,他朝昭昭的方向走了一步。
昭昭瞬间祭出业火红莲伞。
她知自己的修为绝不敌谢兰殊,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逃跑。
临走的时候,明决道人还惦记着他的炼丹炉。
只不过是一个穷酸宗门的掌门,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让谢兰殊非杀不可?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归宿,现在,连刚刚得到的,他也要夺走吗?
雪衣道君的眉头蹙起,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手中剑光凛然划破寂寂夜色——
一眨眼的功夫,那剑光便已至眼前。
沾血的剑风带着纯然杀气,却又如清风明月般举重若轻地扫过。
和之前跟离风交手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昭昭几乎连避闪都来不及,便已被这剑气压制得半点动弹不得。
他这是——
要杀她吗?
瞳孔深处,倒映着青年没有丝毫波澜的模样。
昭昭从未想过他会杀她的可能性,哪怕他亲口说过要废她修为,她总是心存那一点点的期待,认为他至少不会要她死。
可现在……
昭昭颤抖着紧闭双眼,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噗嗤——
耳边传来了刺穿血肉的声音。
“呵呵呵……道君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些,我们宗门的小姑娘被你吓得脸色都白了。”
昭昭猛然睁开眼。
眼睫还沾着泪花的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从树荫处走出的身影。
如假包换的白须老头笑呵呵的,连片衣角也没伤到,全须全尾地朝天枢道君拱手见礼。
“多谢天枢道君出手,否则今日老朽的命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没死!?
昭昭惊愕地张了张嘴,对目下的状况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了,方才他那一剑——
低头摸了摸身上,昭昭发现自己也是全须全尾,没有多出什么血洞。
再回头一看……
“啊——!!!”
昭昭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至撞上身后的胸膛才停下来。
原来不知何时,在她身后竟有一只面目狰狞眼珠凸起的怪物,被一剑刺穿头颅,钉死在了云麓仙府的山门上!
那怪物体型硕大,布满尖刺的口器能吞两个她,行动却能无声无息。
昭昭毛骨悚然,若是这一剑晚了一步——
“妖鬼已死,不必忧心。”
头顶响起沉缓柔和的嗓音,昭昭浑身一僵,这才发现自己竟因恐惧而紧靠着他,姿势暧昧得近乎一个拥抱。
回过神来的昭昭立刻猛地退后好几步,拉开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
昭昭心跳如擂鼓。
完蛋了,被发现了。
他说她不能修仙,今日撞了个正着,这刚得来的一点微薄修为,岂不是都要被他废了……
明决道人并不知两人之间的恩怨,见昭昭无事,便上前道:
“道君被瘴气所伤的眼睛不必太过担心,老朽不才,专修神农一道,这点问题还是能治好的,诶呀,也不知道从哪儿游荡来的妖鬼,出手也太下作了些……”
眼睛?
昭昭呆愣愣地看向雪衣道君。
这才发现,他的双眼虽然在看着她,却毫无焦距。
“嗯,劳烦道人了。”
然而,即便什么也看不见,冷若琉璃的双眸仍然紧紧盯着昭昭的方向,仿佛要将那道模糊的虚影挖开探明。
“这位仙子——”
面上染血的青年温声询问:
“方才那句,‘真的是你’,不知是何意?”
“仙子与我,可是在何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