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休假我在公司分配的个人宿舍整整待了五天足不出户,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碰触外界,我感觉自己几乎要病了,无可救药的情绪满溢,想大吼又怕吵到邻居、泪水偏生乾涸,不听我指令,消化不良又无从宣洩,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依稀记得那时候自己趴在书桌上撑着头,甚至想过是不是撞撞墙会好一些,真撞了又发现其实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后来在客厅的大理石地板上躺平。
地气窜上脑门,沿着背脊窜一点点侵入躯体,我望向天花板、目光难以聚焦,涣散成远处一丛光线聚集的白点、不断收录那些鑽进听觉的环境音,我知道温度在逐渐流失,可是不想起身,像是有一股巨大的气团摁在胸口那样窒息。
不知道自己实际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但我所知道的是,那个熟悉的语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的片刻,我确切地被救赎。
那人问我:「岐与你在吗?我买了两张去江苏的地铁票,陪我一起去走走嘛。」
那一瞬间我彷彿能觉知意识寸寸醒来,自己从听见声音的地方一点点活转,远离那团不知名的黑暗,眼眶微热。
纵使我一言不发还是有人会理解我。
4
左紘几乎是不出门的,他讨厌逛街、不喜欢人潮密集、更不乐意行走于烈日之下,但他带着两张去往江苏的车票来了。
他不是问我要不要去,而是已经买好票、乘车来到我的宿舍门口按电铃,才对我道:「你在吗?」
左紘这个人的大眾印象就是清冷疏离,即便在生活上会和我一来一往地吵,但多半也就是随意给一点儿笑、任由我闹,歷来都是等到被我搔痒委顿在地、整个人制伏了才肯撒娇讨饶,可是他这一次没有被我威胁,依然语调略带调皮,轻笑:「陪我一起去走走嘛。」
薄荷般沁凉的语调能调匀一整季夏日酷暑。
那年江苏的别具意义。
天目湖那样壮阔、花果山天气微凉,大圣殿香火不绝,我知道只要信仰虔诚就有解药,但幸好当时我还没有困顿到只能向远在天上的苍天祈祷,身边有左紘这个贴心知意的挚友就好。
隔天他待在酒店处理工作,放我一个人到处乱转,玄武湖的荷花广无边际似的,南京板鸭、水煮膳片味道都绝妙,玩到有点乏了,晚上打包两碗鸭血粉丝汤回酒店,和左紘一起坐在窗边看夜景间聊。
歧与的灵魂险些死亡那天,是左紘将他轻轻捞起、风乾,灌入一江苏的凉风,把美好填充到意识深处几乎发鼓。
我偶尔会对拥有左紘这样的朋友感到庆幸,高中时期便已相知,他在人群和名利以前认识我,于是对岐与的所有决定他都可以不问理由,只无条件地相信。
后来的日子是这样的。
「哥,我二十号从北京去陕西,三天后要回程。」
「几点?」
「早上十点前都可以。」
过不多时,我结束杂志拍摄后捞起手机一看,收到了左紘发过来的订票资讯和付款完成画面截图,以及一句:「玩得开心。」
再后来左紘甚至直接挪用了一个户头给我,让我知道了帐户、密码和他的身分证件号。
我在他旁边试过,当手机收到无来由的验证简讯时,他会想也不想就复製验证码转发给我,然后我会反扔回一句:「谢了。」
年復一年。
5
更新时间很不固定,第一篇开更在两年前的七月,最近一次更新是昨天。
关上网页,苏雋屿突然想起好久以前不知哪次和蒋仕宏见面。
那时自己刚到地铁站,远远便看见蒋仕宏已在约好见面的地点等候,背后靠着石墙,人群之中甚是显眼,收到讯息以后抬眼即瞇眼,一歪头,大步流星地朝自己向前,走路时两人肩并肩,蒋仕宏依旧轻描淡写,「我可以把你当题材吗?」
许久未见,当时苏雋屿急于分享分别时间里发生过的事,听见时下意识回了句:「请便。」
啊,蒋仕宏好像是问过,确有其事。
读完以后苏雋屿特别理解自己的粉丝,他们把蒋仕宏跟自己误解成同个人一点都不奇怪,仔细去对照细节肯定会察觉,很多去过的地方和苏雋屿往年的行程能隐约对上,次数少还不好揣测,可不断累积自然让人生疑。
光看睡不着的青春之岛这个书名或许会以为是青春疼痛文学,但其实是叙述平直的纪实故事,内容多是以苏雋屿视角讲述从出道到近期发生过的生活琐事,像是自传又像是生活杂记,笔调平易温润又贴合自己,虽加入了一部分蒋仕宏个人的推敲,但基本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其中有不少念头是自己曾经出现却未告诉他人的,读起来是苏雋屿本人都要吃惊的贴脸程度。
他知道蒋仕宏懂他,只是没想到是懂到这种程度。
以其他人的视角叙述经歷,写成这样一本超过二十多万字的书得花多少功夫?在他行程繁忙的日子里蒋仕宏究竟要耗掉多少时间琢磨自己呢?又为什么要花这旷日废时的功夫执意写他?
苏雋屿倏然颤抖,不敢回答、不敢细想。
全世界最懂苏雋屿的可能不是苏雋屿,而是蒋仕宏。
真的要说有哪个部分完全偏离真实,那绝对是左紘出现的频率太低、说过的话太少、地位太不重要。
若将睡不着的青春之岛比喻为苏雋屿出道后的生活总结,那蒋仕宏一定是苏雋屿的青春年少,蒋仕宏在苏雋屿的生命中占比显然高于故事版的左紘之于歧与。
苏雋屿怎能容许蒋仕宏不知道自己对他很重要?当然不可以,他一定要很清楚知道。
「蒋仕宏,你给我接电话!」然后刷了一大排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