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城外梁山寨山匪全部落网,要在街市口砍头了!
这日一大清早,主街就被官府围了起来,空出中间一片空地,百姓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不多时,官差两人一组,押着一队囚犯走进空地。
百姓们连声叫起好来。
人人脸带笑容,满眼褶子,还有人把稚童举到肩膀上看,好似过年看灯会般。
唯有县衙屋顶上坐着两个小丫头,俱是低眉搭眼,瞧着不甚欢喜。
“砍头有什么好看的?值得这么高兴?”
“这你不懂了,只要是砍头,人人都觉得好看,尤其砍的不是自己,而是朝自己家墙根儿撒过尿、在自己家园子里偷过菜的街坊,那就更出奇好看。”
孙想娣扒着房檐朝下仔细看,果不其然,笑得最热闹的几乎都和囚犯做过街坊。
孙想娣长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所以……石主簿说逃进城的零散山匪得赶紧抓,要搜城,姑娘却说不用,是料定有人会举报他们?”
“你家二表叔被骗进梁山,给他们当厨子,天天挨打,结果死在了山上;对门儿的小儿子无恶不作,抢过好几个黄花大闺女,却活蹦乱跳地跑回来,好吃好喝地藏在家里——你去不去举报?”
孙想娣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花花也笑了:“她们都去姑娘那儿领赏了,你也吃不下饭么?”
“没胃口。”
孙想娣掰着手指头数:“我给你算算——严无双带着第九第十小队在山谷滚石头,首功头一件;秋荷的第二小队在城门外配合射箭组围剿,在姑娘面前露了脸;咱们第一小队的王七娘贴身护卫姑娘,还帮着方文书活捉蔻娘,把毛二骗进城门……一桩桩,都是大功!”
“可咱俩呢?”
裴花花叹气:“咱俩被曹舟姐姐从水里捞出来,喝了药,一觉睡到完事儿。”
孙想娣愤愤:“我这辈子除了出生的时候没带把,还没这么没用过!”
裴花花:“得了吧,你要是带把,现在可不能在这儿。”
孙想娣微微脸红:“……跟着姑娘,当然不带把更好些。”
“孙想娣!裴花花!”
两个人正叽叽咕咕地笑成一片,忽然被人从院子里喊了一声,低头一看却是秋荷。
秋荷祖上有些胡人血统,虽是黑发黑眸,但眼窝偏深,还满头绵羊卷,尖尖的下颌,小麦色的脸,算得上个美人胚子。
只是性情不定,不爱搭理人,时常臭脸。
秋荷板着脸:“姑娘要去刑场,问你们去不去呢。”
两个人瞬间一蹦老高,险些从屋檐上掉下来,兴奋道:“——去!”
莫文鸢和朱暄到的时候,刑场已经挤满了人。
连日牢狱让囚犯浑身脏污,几乎认不出脸,官差刚让他们按顺序在空地上跪好,臭菜叶子兜头兜脸地扔上来,官差一边骂一边躲。
“让你们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当土匪!吃我一记香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人人满头菜叶,其中以一位女囚挨的最多,被骂得也最难听。
“小娼妇,让你天天香男人!让阎王爷那儿香去吧!”
“臭婊子!土匪都上赶着草!怎么不来找爷爷,爷爷保管草得你哭爹喊娘,把毛二那厮忘到脑袋后头去!”
这骂得实在难听,莫文鸢脸色有些难看,朱暄凑过来,小声给她介绍背景。
“——这就是蔻娘。”
莫文鸢:“那个内奸?”
朱暄点头:“她用自家做的肉菜迷晕了值守官兵,想偷偷把城门打开,幸好方文书发现得及时,把她控制住了,否则山匪杀进来,城内措手不及,势必死伤无数。”
“过奖,不必。”
方文水面无表情地坐在左侧不远处——县衙行刑,要求所有当值官吏到场旁观,他其实并不想来——心道不用给我戴高帽!我是发现蔻娘不对劲儿了,你不是也派人盯住了我么。
石大山猛地掐方文水的手腕,用眼神怒骂:“你摆什么架子?!”
方文水抽回手,恨恨瞪石大山。
还没跟你算账呢!
莫文鸢也用眼神询问朱暄:“让山匪进城……她图什么?”
朱暄有些难以启齿。
“抓到人后审了好久,她都不肯说,还是跟街坊打听的……蔻娘和毛二是青梅竹马,毛二要提亲,她爹嫌毛二家穷不肯,把她嫁给了一个府兵,毛二这才上山做了匪徒。谁知那府兵虽看着人高马大,房中却……有些不行……”
“这……这……”莫文鸢下巴掉了下来。
朱暄继续道:“那府兵花了二十两银子,才把蔻娘娶到手,不肯和离,但也管不住她,她就出去找乐子。府兵发现一次就打她一次,她挨打一次,就出去得更凶——她爹拿了银子,自然是不管的。”
莫文鸢好奇:“然后呢?”
“抓到人后,方文书带人去蔻娘家里,在院子的水井里发现了那府兵的尸体……”
莫文鸢:“啊……”
朱暄归纳总结:“她杀了人,尸体泡在水井里已经开始臭了,日日去外面挑水喝,街坊都看在眼里。大约是觉得自己杀人早晚会被发现,毛二偷偷进城来瞧她,又许了不少甜言蜜语。
总之……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故事。”
太阳缓缓升空。
午时一到,女囚姿色犹存的人头落地,百姓阵阵叫好不绝。
围观人群慢慢散去,方文水甩着袖子就要回家,他辞呈都写好了。
今日一过,他再也不伺候了,山匪没了,他可以离开梁州,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个没被反贼控制的郡县发挥他的才干!
“方兄!方兄!!”
石大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拽住他的袖子,“方兄这是做什么?咱们并肩十来年,方兄一言不合就要离我而去吗?”
周围人来人往,方文水一把反拽住石大山,把他推入一条没人的小巷,压低声音道:
“石兄还敢来质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为何明知道上头坐的是假县令还一言不发,难道你也想造反吗?!”
石大山愣了一下。
方文水:“呵,没想到吧!我都知道了!朝廷从没认命过定国侯为梁州县令,朝廷甚至根本不知道新任县令死在了梁州城外!”
石大山恍然:“……你看了我的信。”
方文水恨恨地松开石大山的衣袖,长长叹气。
“石兄,你我相识十余年,始终意气相投,只是既然道不同,你要为定国侯鞍前马后,我却还想认这朱家天下——从此,我们便分道扬镳吧。你不必拦我,我去意已决,今日便要出城了。”
石大山:“你要去哪儿?”
方文水:“蜀中、京城、西北,哪里用得到我就去哪里。”
石大山:“你可知外面正在打仗?”
方文水讶然:“什么?”
石大山:“……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我就是知道你这般才会瞒你!只是你既然看信,至少把上面的字都看完吧!”
“西北没了定国侯坐镇,蛮夷蠢蠢欲动搅扰边境,黑龙寨连夺三座城,再加上黄河水患,梁州和京城已被完全隔开——况且到了京城也没用,京城也不太平。”
石大山说到这儿,压低了声音,“陛下有恙,现在京城已经成了太傅一党和北平郡王一党争权夺利的战场,这两党以外的人后台不强硬,去了就是送死!”
方文水张大了嘴。
他还以为天大地大,总有个地方可以收留他。
原来竟无处可去么?
“石兄是因为这个才……委身定国侯?”
石大山用力捶他,吹胡子瞪眼地骂:“什么委身?!怎么说话的?!”
方文水揉了揉肩膀,毕竟十年老友,知道石大山不是真心为定国侯的反叛事业效力,他还是有些开心的。
石大山也叹了口气,再次压低音量,“我效忠者,非定国侯。”
他附耳过来,寥寥几字。
方文水猛地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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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场监斩完毕,莫文鸢回了县衙还在叹气:“旁的山匪砍了就砍了,那个蔻娘,倒是个可怜人。”
朱暄好奇:“若你是蔻娘,会怎么做?”
莫文鸢毫不犹豫:“既然不能和离,我当然也会杀府兵丈夫,只是要杀得聪明些,尸体要藏好,不能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