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界.

北脉.

今日又是一个暴雪天,横断山已经接连一月暴雪不休，若说从前暴雪还有停歇的时候，现在则没有了一丝间隙。

不久前,极北又卷来了第二轮冰爆,陈陵自出生以来，就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严寒。

比在北山还要冷,屋内即便点了灯,也只晕出巴掌大块的光，黑暗越来越浓重,像要把所有人都吞没了。

这让她想起之前，北山那场连绵了一年的暴雨。

二十年前林青竹坠崖后，整个内境都陷进了无休止的暴雨里,以至于大衍海满溢倒灌,北山异兽横行,南境一泻千里,世族联合治水,治了整整一年,这场暴风暴雨才停歇。

那时候,她觉得整个林家都要被晦暗的水淹没了，北山一面是黑石和雪,一面是涨到半山的海潮，月亮隙出山头，都是惨淡的灰。

她在吟溪院,原本以为会因为看护林青竹不力而受罚甚至处死，但林家没有责怪她，相反仍让她待在院里，不用做别的事,俸禄却照常发放。

院里很安静，少主会来院里坐坐，有时会过夜，有时不会。

陈陵看不懂他，就只做好自己的事，她每天除了清扫打理，就是照顾好那只院里漂浮的水母，这水母原在深海，全族因叛乱战败被杀，只有它因为会放满天星而被留了下来，送来吟溪院供林青竹赏玩。

除了这只水母，院里的许多东西，都要比林青竹想象的还要贵重。

少主很重视他。

陈陵明白这一点。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从此便无忧无虑了。很多时候，内境是这样，林家也是这样，人心喜恶并不为外物改变，它本就这样赤.裸丑恶，何况是在这样森严的家族。

陈陵是习惯了被人轻视，也看惯了弱肉强食，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她甚至是满足的，因为在林家，虽然她地位渺小卑微，却也不会轻易丢了性命，或者被掳掠强占。家族给够了她修炼的机会，也不克扣她修炼的资源，如果她突破，还会有奖励。

但林青竹不一样。

她和他的交集其实不多，不过是一些日常，一些只言片语。林青竹在院里吃饭睡觉、修炼发呆，她从窗口望去，看见他走来走去，有时挖土捉自己的灵蚁，有时靠着栏杆很小声地哼歌看夕阳，有时突然叹气一下。

他就像拂袖的庭院里突然钻出的一株小苗，从泥土里钻出来，打量他们。

鲜活，嫩绿，和他们都不一样。

所以也活不久。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陈陵都以为他死了。

直到一日，天空忽而云销雨霁，暴雨过后，金色的夕阳照到了院子，一切都金茫茫一片。

很快，她就从家族的悬赏里知道了他还活着。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那以后吟溪院被令种了不少花，专给林青竹养的灵蚁采蜜，院内也不再一成不变，而是充满了生气，保持在了最宜

居的程度。

好像很快它的主人就要回来。

陈陵也是这样觉得的，但她想不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而只是一眨眼，林青竹就又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陌生的散修，明眼人只需稍想就知道二人关系亲密，否则那男人怎会为了他冒如此大险，连性命都不顾了。

陈陵知道自己资质普通，这二十年来虽然突破筑基，但此生元婴已是无望，寿数不过只剩寥寥几百年。这次林青竹再度离开，他们大抵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上次给他送吊坠就是最后一次，林青竹虽然碍于林清笃没有和她多说话，事后却以无名信笺给她寄了礼物。

这个含义很明显，林家已成过往，故人故事，他都尽数抛却了。

她其实很幸运，乱世之中依靠家族不用流离失所，也不用上战场，能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已经是多少人尤其凡人的奢望了。

陈陵深呼吸一口气，急促钟声再次响起，那是新一轮受伤弟子被捡回需要人手照应。

刚好也轮到了她，于是她熄灯披上大氅，艰难推门再关门，在这剧烈暴雪中，朝周边副船飞去了。

……

林青竹被无名散修带走的消息托沧江阁的福，一夕之间就传遍了荒北，激起千层激浪。

这次沧江阁动作比揽江阁快得多，揽江阁非委托，并不会主动扩大消息，而两家又早已把悬赏撤下，这次也没有再重启的意思，自然就落了一步。

也的确没有必要了。

不谈两人是不是前往了界壁之外、更广阔的世界，哪怕就是就近，去了和长风交织吸引的乱海、藏星二界，揽江阁在那的势力，也大不如在长风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