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经过了立春,紫禁城的夜晚还是十分冰冷,干冷干冷的寒气将一切都冻住,地面仿佛冻成了一块冷冰冰的钢板,在紫禁城北三所值日的侍卫小心翼翼地跺了跺脚,感觉站久了,鞋子就会和地面粘在一起。
巡逻的佐领见他这样,用刀鞘捅了捅他的屁股, "老实点,今夜可不安生。"
侍卫苦着脸, "头,我脚站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从过完年到现在,宫里算是一天平静都没有,早知道我就不替凌丹顶班了,他现在是媳妇孩子热炕头,我要天天站夜岗!"
原先倒也不必这样辛苦,他们这里是北三所,不比紫禁城其他地方,地方比较偏僻,很少有人来往,他们这些侍卫也轻松,不用时刻紧盯,可是这些日子北三所里关了不少人,老的少的,太监宫女都有,看得人心慌,他们日常摸鱼的人也不敢偷懒了。
佐领嗤笑,“皇上他们捉老鼠,咱们就守好院子,你也给老子绷紧皮,别出乱子了。”
侍卫正想答话,就见阿宝林带着一队侍卫,绷着脸,带着一身寒气地走过来,两人连忙止住了声。
阿宝林示意他们继续站岗,然后带着人过去。
过了一会儿,侍卫就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惊呼声和哀嚎声,连忙挺胸抬头,同时握紧了刀把,注意力高度集中,防止有人跑出来。
大概因为紧张,众人的呼吸渐渐粗起来,不断有白气喷出,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缠绕、蒸腾,最终如身后的嘶叫、哀嚎声一样,隐没在黑夜里。
片刻后,大门打开,一股血腥味从里面蹿出,阿宝林带着人出来,右手的大刀还没有收回刀鞘,森冷的月光发射下,能看到大刀上沾着的片片血迹。
值守的侍卫心中胆颤,默默咽了口水。
等到阿宝林离开,几个侍卫才反应过来,经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同时,在他们看不到地方,不止紫禁城,京城内,在黑夜的掩饰下,步军巡捕营也在行动,无论皇城、内城还是外城此时仿佛暗夜里的沼泽,看似平静,其实只有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里面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
乾清宫中,康熙沉默地坐在龙座上,桌案上放着的是坤宁宫小良子的口供。
据小良子交代,他在很久之前就和花房的孙洪认了义父,孙洪在被抓之前,和他有
过约定,若是他被抓,就将为皇后准备的秘香用上。
而孙洪,在抓住没多久,就自尽而亡,因为这事慎刑司的副总管还被撤了。
其实孙洪在被抓住后,也交代了一部分,康熙觉得他应该说的是半假半真,实在是所说所做对皇后的指向性太强,可能内廷中的谣言,也有此人的手段。
之前佟安宁和他说笑的时候,闲聊起关于谎言,她曾经说,谎言的最高境界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半真半假,要看对方如何说,如何做。
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是有还无,孙洪这样嘱咐小良子,无非是让他误会之前毒害宫中小阿哥、小格格的事情,都有皇后的参与。
虽说理智拼命劝自己,但是内心若说对皇后没有一点芥蒂,实在是骗不了自己,可是皇后现在怀有身孕,这点又为她洗白了不少。
太医说了,如果不是佟安宁察觉到坤宁宫的异常,皇后现在才怀孕,若是长久吸了秘香,初时还看不出,等到生产时,可能会有大风险。
现在太医无法估算秘香对皇后的影响,建议孕期好好养护。梁九功见康熙一直沉默着,也不敢打扰。忽而听到康熙的声音, "梁九功,安宁现在如何了?"
梁九功立马说道: “回皇上,之前太医院来报,佟主子早上已经醒了,下午的时候还下床走动!张院使说,佟主子身体弱,没有吸收太多秘香,就是反应有些大,并没有伤到底子。"
梁九功一时不知道佟安宁这病恹恹的体质是好是坏了,人家确实身体弱,稍微一点冷风冷雨都能将佟主子打倒,但是佟主子对于一些毒物也可谓是克星,就连太医都没察觉到的东西,她偏偏感应到了,每次都遭罪,啧啧……
他真是服了!
康熙叹气: “你告诉她,明天下朝,朕就去看她!”
梁九功连忙道: "佟主子知道后,一定会高兴的!"
冷夜深深,康熙独坐在殿中,继续批改奏折,现在他没有时间继续纠结这些,既然孙洪、小良子都以被抓,内廷也被清理干净,为了大清,为了皇后腹中的孩子,也为了后宫稳定,他愿意相信皇后是无辜的,只是……他不想看到后宫再出打乱子。
康熙饮了一口浓茶,再次打开一个折子,是内务府送上来的,二月初的三军将士誓师大会章程
已经弄好了,康熙扫了一眼,在上面写了一个“准”字。
梁九功看了看旁边的时间,已经寅时正了,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休息,马上就要天亮了,虽说年后这些日子不需要上朝,但是皇上这些日子并不轻松,也需要休息的。
等到卯时,阿宝林在殿外恭候。
康熙让他进来。
阿宝林进殿后,行了一礼, “启禀皇上,事情已经办完,一个不留,同时奴才还从一些人的口中,找到一些前明余孽的下落,等到天亮宫门开了后,奴才立刻行动。"
"无碍,朕给你令牌,你现在行动!"康熙示意梁九功拿令牌,梁九功将令牌找出来,递给阿宝林。
阿宝林双手接过令牌, "奴才遵旨!"稍后也不多说,转身大步出了乾清宫。
康熙走出殿外,整个紫禁城都沉满了无尽的黑,头顶的星斗也没了,仿佛蒙了一层黑布。殿门口值守的侍卫见他出来,连忙齐声行礼, "参见皇上!"
康熙摆摆手,让他们起身。
北风凌冽,每一丝就夹着冰刀往人皮肤上割,康熙仰头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入口,让有些昏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眺望远方,无际的天边似乎在滚动,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
康熙回到殿中小憩一会儿,等到醒来,外面已经蒙蒙亮,看时间已经到了辰时,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殿外的栏杆上盖了一层薄雪。
“下雪了!”康熙张手站在窗前,由着宫女给他换衣服。梁九功笑道: “启禀皇上,这雪才下了半个时辰。”“摆驾慈宁宫!”康熙换好衣服后,将大氅披上,吩咐道。梁九功气沉丹田道: “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也很早就醒了,年纪大了,本身睡眠浅,夜里太皇太后翻来覆去地睡了好几回,等到外面下雪的时候,彻底不想睡了,吩咐人伺候她更衣。
见康熙来了,看见他眼底的青色,太皇太后有些心疼道: “皇帝昨夜没睡觉!”
康熙扶着太皇太后坐到椅子上, “孙儿睡了一段时间,现在精神好着呢,皇祖母才要保重自
“哀家的身体自然知晓,你是皇上,可不能任性。”太皇太后握了握他的手,感受到凉意,皱起了头, "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伺候
,天气这么冷,怎么不给皇上多加些衣服?"
梁九功连忙跪下, "太皇太后,奴才也劝了,可是皇上,奴才又管不了,要不您多劝劝皇上!"
“皇祖母,孙儿不冷。”康熙笑了笑, “早上醒来,就看到又下雪了,紫禁城今年的雪景不少!"
太皇太后握紧了他的手,将一旁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 "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闹着孩子气!给哀家拿好!"
"好!"康熙无奈地握着暖手炉。
苏麻喇姑端上两杯热茶, "皇上这么早过来,用膳了没有,在慈宁宫用吗?"康熙接过去,饮了一口热茶, "朕之后会去皇后那里,打算和皇后一起用早膳。"
“嗯,不错,皇后现在有了身孕,皇上是要好好爱护!”太皇太后眼含欣慰。
康熙笑了笑,将暖手炉放在一旁,看向太皇太后, "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见他这样,叹了口气, "皇帝,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和皇祖母说,帝王在外人面前可以无坚不摧,在皇祖母这里不用。"
康熙唇边笑容不变,眸中闪过诧异, "皇祖母为何这样说?"
“若没有事情,皇上你也不会这么早来看哀家!”太皇太后心疼地摸着他眼底的青色, "哀家听说,阿宝林已经出宫,宫里的事情处理完了,那个小太监招了什么,让你这么伤心。"
康熙抿了抿唇, "皇祖母,小良子说了,没想到他死到领头,居然还攀咬皇后。"
康熙将供词递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看了看内容,神情越来越严肃,"这些皇上去验证了没有?"
“皇祖母!孙洪在被抓住不久,就自尽了,所以对于他说的哪些话,朕半信半疑,皇后现在还怀着孩子,朕也不想刺激她。"
皇后怀孕还不满三个月,现在正是危险的阶段,他担心对方多想。
太皇太后闻言,抬手将口供撕了, “既然这样,皇上也觉得是他们攀咬皇后,这口供也就不可信,现在当事人都已经死去,凭借一个小太监就敢往皇后身上泼脏水,他们看错了皇上
,现在皇后有了身孕,皇上还是以她为重。"
康熙看了看地上的碎屑,沉默了片刻,最终抬头道: “皇祖母说的有理。”
他愿意相信皇后一次,但愿皇后不要让他失望。
之后,这对大清朝最尊贵的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康熙见外面的雪有些小了,就向太皇太后告辞,然后离开了。
太皇太后站在屋檐下,望着康熙离开的背影,最终长叹一口气, "苏茉儿,你觉得皇帝和皇后能走多久!"
“主子,奴婢觉得皇上想法没错,皇后娘娘也是一个聪慧的人,皇上也怜惜皇后娘娘,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和机会!”苏麻喇姑温声劝道。
太皇太后听完这话,面色微缓, "你说的没错,对了,佟妃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苏麻喇姑语气轻快不少, “奴婢昨天替您去承乾宫看了下,佟妃精神大好,太医说,此次也没有留下后遗症。"
“唉!哀家总说佟安宁是个有福气的人!这过完年还不到一个月,已经遭了两次毒手。”太皇太后转身进屋。
“主子小心门槛!”苏麻喇姑提醒道, "奴婢倒是觉得,可能佟妃的福气都给了大清,你看看她做的那些事,都对大清有力,除夕夜的时候因为她,让宫廷少了一场骚乱,而且还捉到潜藏的内鬼,坤宁宫又救了皇后,昨天去看佟妃的时候,奴婢对上她,还有些心虚,总觉得有几分不厚道!"
“哈哈哈!你这说法好像也在理!就是佟妃听到了,估计想要逃离皇宫!”太皇太后被苏麻喇姑的说法逗乐,笑了一阵后,有些惋惜道, "佟妃是个好的,就是这身体!唉!"
苏麻喇姑扶着太皇太后坐上了暖炕,接过宫女的奶茶递给太皇太后, "奴婢觉得,佟妃娘娘是有自己的运道,您看看她,从小到大,大家都以为她活不长久,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