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坐下,制服笔挺,态度沉静。闵成航低下头,抿着唇,看着脚下地板,等待着警方的讯问。
高广强再一次询问: “闵成航,你老实交代,为什么挥刀当街砍人?”
闵成航老老实实回答: “我喝了酒人有点迷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拿了砍刀出来,走上了街。后来你们拦住我问话,我很紧张,又喊了那么一嗓子,把我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拿刀砍了下去。至于砍的是谁,我真没注意。"
高广强反问道: "砍的是谁,你真没注意?"闵成航瓮声瓮气地回答: “是。”
高广强大声道: “你抬起头,好好看看她是谁?”
闵成航抬起头,顺着高广强的手指方向,望着赵向晚,装出一脸恍然模样: “我砍的是她的吗?抱歉啊,警察同志。"
如果不是赵向晚一进来就听到他的心声,还真被他给骗了。
高广强表情严肃:“明明一进来你就认出了她,为什么要骗我们?”微表情行为学什么的,对经验丰富的刑警而已,就是一种直觉。不过一落眼,高广强就能看出此刻闵成航在说谎。
闵成航再看一眼赵向晚,敷衍地点头: “当时她没穿警服,真没认出来。”【认得出,认不出又怎么样?】
【这些警官怎么一直在纠结这些事情。】【他们不让我主动交代,说必须自然,唉!怎么才叫自然?】
赵向
晚听到这里,双目眯起,敛了光华。他们?他们是谁?先莫打扰他的思路,听听他后面会怎么说吧。
高广强加重语气:“闵成航,你当街砍人,性质恶劣,我们必须通知你家人……”
一句话没有说完, “家人"二字立刻让闵成航变了脸色: "不要,不要通知她们。我妻子身体不好,女儿只有八岁,不要让她们知道我的情况。"
高广强冷着脸说: “你也知道妻子身体不好、女儿只有八岁?那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入狱,她们将生活艰难?你妻子慢性肾炎常年需要服药,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女儿还在上小学,我问你!你在喝酒之前、挥刀砍人之前,就没有想想她们吗?"
被触动心事,闵成航眼眶渐渐红了,他咬着牙努力控制着情绪,但那上下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无一暴露出他压抑的痛苦。
【你们以为我想吗?】
【谁让他们非要把那个狗东西弄出来?】【他们把我老婆孩子绑了,我能怎么办?】
赵向晚现在能够确定,闵成航的妻儿被绑架,他被迫按照绑匪的要求,执刀砍杀儿童。
现在新问题来了——把哪个狗东西弄出来?
赵向晚有了一点怀疑,但不能确定,抬头看了一眼朱飞鹏。
朱飞鹏接受到赵向晚的示意,拿起装在透明证物袋中的钢刀: "刀,从哪里弄来的?"
前面几次审讯中,闵成航都消极对抗,一个字不说。
今天不知道是因为见到了赵向晚,还是与所谓的“他们”有约定,总之,这一次审讯闵成航非常配合。
听到朱飞鹏的提问,他抬头看着眼前钢刀,面无表情地说: “买的。”"哪里买的?"
"火车站那里有个小市场,二楼到处都有的卖。说是说管制刀具,可是只要有人买,就会有人卖。"
朱飞鹏与高广强交换了一个眼神,可恶!马上进行查处。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问清楚刀具来源,了解闵成航的杀人动机。"具体哪一家买的?什么时候买的?"闵成航目光闪烁: “我忘记了。”
朱飞鹏一拍桌子,声音陡然加大: “闵成航,你大错已经犯下,只有老实交代所有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想想你的妻子,想想你的女儿,难道你想与她们永不相见吗?"
闵成航垂下头,不情不愿地回答: “店名我早就不记得了,只知道老板叫阿强。”祝康的笔录本上,重重记下了“阿强”这个名字。朱飞鹏再问: “为什么买刀?”
闵成航侧过脸,声音有点小: “爱好。”朱飞鹏没有听清: "什么?"
闵成航提高了一点音量: “爱好。我喜欢收集刀具,看到这个形状挺有意思,所以顺手就买了。
一个老实巴交、不爱与人打交道的银行职员,他的爱好是收集刀具?不怕吓着孩子?朱飞鹏果然问了: “你女儿知道你的这个爱好吗?”
闵成航摇头: "不知道的。我不敢吓着孩子,平时也舍不得花钱买,就经常去火车站小商品市场逛逛。那天也是凑巧,手上有点钱,所以就买了,一直收在抽屉里,没让孩子看到。"
朱飞鹏再问: “哪一天买的?因为什么手上有闲钱?”闵成航对答如流: “七月份吧,单位正好发了半年的绩效。”朱飞鹏用意核实: “两个月前买的?”闵成航点头: “是。”审讯到这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飞鹏突然单刀直入: "两年前的11月6日晚,你在做什么?"闵成航猛地抬头,眼中透出一抹反常的亢奋: “你说什么?”【来了来了,警察终于问到这个问题。】
朱飞鹏再次询问:“1993年11月6日,晚上10点之后,你在做什么?”
闵成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一幅慌乱神情。可是,他那慌乱表情在脸上停留时间过长,显得很假。
在微表情心理学理论中,微表情是内心的自然流露,是人类在试图隐藏某种情感时无意识做出的、短暂的面部表情,通常在脸部停留的时间不超过0.2秒。像闵成航这种停在脸上超过一秒种的慌乱表情,明显是一种伪装,刻意为之。
朱飞鹏看到闵成航如此慌张,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追问: “你好好想一想,那一天是星期六,你在哪里?"
闵成航的目光转向视线的左上方,这代表回忆,而非编造。
“警察同志,两年的事情,谁能记得那么清楚?我前年一直都在星市,没有离开。如果是星期六的话,我一般都是下班之后陪着双双一起看电视
。我家双双是六岁半上的小学,如果你讲两年前的话,1993年双双刚上小学,没什么作业,我就陪她看看电视。小孩子嘛,跟着电视唱歌跳舞,可爱得很。"
朱飞鹏一边观察他的微表情,一边与向晚所说的相印证,内心产生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岂不是代表1993年11月6日他并没有离开星市?那……入室抢劫的人真是邱三勇?
朱飞鹏不死心,再追问一句:"有谁能证明你那一天在星市?"
闵成航目光游离: “我在家里陪孩子,我老婆孩子知道。但事情过了这么久,谁也能记得那么清楚。"
朱飞鹏尝试采用赵向晚的审讯方式: “总还是有人能够证明的吧?邻居?朋友?同事?还是领导?"
提到领导二字时,闵成航的眼睑抽动,明显在紧张。朱飞鹏眼睛一亮:有戏!
他目光炯炯,大声道: “很好,你领导能够证明你的行踪对不对?哪一个领导?客户经理、网点负责人还是……"
朱飞鹏再一次把握到闵成航的表情变化: "非常好,看来客户经理可以证明你的行踪!"
【很好,这个警察非常好。】【很快就能得到反馈消息。】
闵成航的心声让赵向晚的疑惑愈发深刻。他一步步引得警察怀疑,到底想干什么?如此费尽心机替邱三勇脱罪,终极目的是什么?
付出越多,所求越多。——这个道理赵向晚很懂。眼下她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朱飞鹏再抛出一个问题,他举起邱三勇入狱前的照片,展示给闵成航看: “看清楚了,认得这个人吗?"
闵成航凑近一看,表情有些夸张: “他,他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他突然激动起来,整个人身体前倾,恨不得扑到桌前: “是不是我的兄弟?我的父母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把我丢到孤儿院?"
朱飞鹏犹疑地打量着闵成航: "你不认得他?"
闵成航连连摇头,神情间难掩渴望: “不认得,他是谁?你们告诉我,他是谁?他祖籍哪里?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兄弟姐妹?"
【谁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他!】【这狗东西,如果
不是因为你,家槐、双双就不会被人带走!】
赵向晚没有打断闵成航的表演。
他妻女被绑架,为了做到绑匪的要求,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把入室抢劫藏在心底、却在一次醉酒后无意中露出马脚的劫匪。
真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朱飞鹏问到这里,感觉无话可说,便将目光投向坐在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赵向晚。
赵向晚欠了欠身,问了几个与案件无关的问题。“闵成航,你是从小就被丢弃在孤儿院吗?”
"是,慈心孤儿院的保育员说,我是1960年春天丢在院门口的。"1960年春天?那与1962年出生的邱三勇不是双胞胎,可能是兄弟吧。
"当时你身上有没有身份信息?"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对身世都非常敏感,对家人十分渴望。闵成航并没有反感赵向晚的问题,反而主动地攀谈起来。
“没有。59年到61年,我们国家我国遭遇严重的经济困难,农业大幅度减产,我出生的时候不好,可能家里根本养不活吧,所以把我丢了。我其实能够理解父母的心情,院长说那几年孤儿院收留了很多孩子,要不是有好心人资助、有国家政策帮扶,我们这一批孩子都得饿死。"
"听说你和你妻子是在孤儿院认识的?"
说到妻子,闵成航的眼神明显柔和下来,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很好。
“是的。家槐是夏天送来的,比我小几个月,听保育员说当时她瘦得跟豆芽菜末将,原本以为养不活,没想到她很有韧性,很坚强地活了下来,还越长越好看。只是因为先天不良,一直养不胖,生下双双之后检查出肾炎,没办法,这是富贵病,只能慢慢养着。"
赵向晚继续问: "你们的名字,有什么讲究?"
闵成航没有想到警察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不过他兴致很高,很详细地回答: “我们这一批孩子都和捐款资助人一个姓,姓闵,名字里的第一个字按照成、家、立、业四个字排辈,对应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送来的时间,最后一个字就翻字典,翻到哪个字就取哪个字。我是春天送来的,就叫闵成航,我妻子是夏天送来的,就叫闵家槐。"
赵向晚微笑着点头: “那
你们的女儿呢?”
提起自己所爱的人,闵成航一扫刚才的颓废,他的眼睛在发光,语速也变得快了一些: “我俩都姓闵,所以女儿就叫闵双双。我和家槐在一个孤儿院长大,得政府资助读完初中,我进了银行学校,她则招工进了厂,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一块馒头都要分成两半来吃,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所以,孩子就叫双双。成双成对,永不分离。"
赵向晚话风一转: "那,怎么现在分离了呢?"上一秒种,春风化雨,温馨回忆。下一秒种,凄风冷雨,直戳心底。
闵成航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他的颈脖变得僵直无比,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陡然变冷,直勾勾地盯着赵向晚。【她这是要挖我的心吗?】
【我怎么舍得和家槐分离?我和她从懂事的时候就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游戏、一起读书,走到哪里都要手牵手。从小没有亲人疼爱,我们就是对方的亲人。】
【有了双双之后,我们这个家终于完整。抱着双双的时候,我哭了一个晚上。我闵成航,姓是资助人的,名是由丢弃时间和字典来决定的,只有双双,是我的骨血,是与我血脉相牵的最亲、最亲的人。】
赵向晚打断他的自我煽情: “你砍伤我之后,我被送进医院。我的父母、奶奶、男友轮流守护着我,柴鱼汤、龙骨汤、猪肝汤、牛奶、新鲜水果……各种各样的食物,流水一样地送过来。奶奶让我不要吃酱油,免得留疤;不要吃鸡、羊,免得上火;父母让我不要太拼,不要为了救旁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闵成航被她的话语所吸引,对那温馨画面十分向往。
【真好啊,这个警察真幸福。如果我也能够享受到这一切,我愿意被她砍上十刀。】赵向晚突然停止描述,脸上挂着一个嘲讽,安静地看着闵成航。闵成航愣愣地迎向她的目光: "怎么了?你说呀,继续说呀,我想听的。"
赵向晚淡淡道: “这一周,我在医院享受家庭温暖。可是,你呢?孤零零在看守所忏悔吗?”闵成航被她这一句话直击心底,厚厚的嘴唇有些哆嗦。
赵向晚继续刺激他: “你的妻子闵家槐呢?你的女儿闵双双呢?她们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看
你?"
闵成航突然暴怒起来,猛地
站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狠命在头上砸了起来。“哐!咚!”
这自残的行为立刻被公安干警制止。
闵成航瞪着赵向晚: "闭嘴,你给我闭嘴!"
赵向晚双手放在桌上,将身体挺直,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 “想要让我闭嘴?除非你告诉我,她们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