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玉经赵向晚这一提醒,也意识到了问题: "对啊,为什么她穿的不是拖鞋?"
赵向晚继续分析: “她脚上的凉鞋是旁边系绊扣的,穿鞋子的时候需要弯腰或者下蹲,双手食指、中指与大拇指配合才能扣好。可是你看她,胳膊被砍伤,手背上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痕……"
何明玉道: “她这个样子应该不是砍伤之后穿的鞋子,有可能是穿好鞋子准备出门,这个时候劫匪上门。"
赵向晚点点头:“嗯,有这个可能。”
何明玉刚刚松了一口气,赵向晚一句话又把她的心提起来: “这种凉鞋对穿鞋的人要求很高,后脚掌要是乱动的话,很容易歪跟。不过……我看她跑得还挺稳。"
红裙姑娘跟着医护人员进了急诊室,她那妙曼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何明玉看着急诊室的大门,皱眉说了一句: "赵向晚,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赵向晚: "难说,只是觉得有一丝违和感。"
刚才一群人涌过来,心声叽叽喳喳什么都有,像树上的麻雀一样,根本捕捉不到有用的信息。只是赵向晚向来不轻易同情旁人,性格冷静,凭借眼睛观察,觉得红裙姑娘作为受害人,伤得轻了点,动作从容了点,有一点不对劲。
何明玉顿时如临大敌:“你要是觉得违和,那多半是有问题。我们要不要关注一下这个案子?”
赵向晚问她: "这里是五福路派出所辖区,他们若不主动求助,我们也不好轻易插手吧?"
何明玉点头道: “是的,我们虽然是重案组,但也不轻易插手别人的案子,除非他们主动找过来,或者案情重大,上头发话。"
停顿半秒之后,何明玉笑着说: “黄毅不是咱们的老熟人吗?到时候私下里问问案情进展呗。”
医院门厅的血腥味久久没有散去,赵向晚站立片
刻,点了点头: “好。”
朱飞鹏等人已经与医院方办好交接,押着樊弘伟、曹得仁两人来到医院大厅,看到何明玉、赵向晚站在那里发呆,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喂,走了。”
何明玉听到他的声音,立马眉开眼笑,飞一般奔过去,只差挽着他胳膊晃几下: “忙完了,走了走了。"
办公室恋情就是这点不好,两人眉眼间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了,视线恨不得已经粘在一块,这让站在旁边的祝康与艾辉有点不自在。
祝康是农村孩子,考大学进了公安大学,留在星市当刑警,成为全村人的骄傲。他父母表达感情的方式很含蓄,身边村民也很少有夫妻秀恩爱的存在,年青男人要是看对了眼,悄悄约着去镇上看电影,遇到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人看到。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祝康,也是个对情感非常内敛的人。
陡然看到朱飞鹏、何明玉这两个战友,当着他的面你侬我侬,祝康搓了搓胳膊:“你们注意点影响,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何明玉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远了一点,却被脸皮向来都厚的朱飞鹏伸长胳膊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得意洋洋地说: "羡慕不?眼红吗?哥哥我先走一步,有女朋友了!"
朱飞鹏已经与何明玉建立正式恋爱关系,也见过双方家长,都非常满意。
朱飞鹏的爸妈先前看儿子晚熟,对感情根本没有开窍,一心只想破案,还担心儿子会孤独终老,现在他带着女朋友上门,何明玉温柔体贴,又是当警察的同事,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喜得眉开眼笑,见面礼包了两千块,还拉着何明玉就要去买三金,准备订亲。
何明玉家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嫁的都是工人,何明玉找的对象吃的是公家饭,听说家里还挺有钱,又年轻英武,这样的好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笑得合不拢嘴。什么彩礼,什么订婚酒,一切都好说。
许嵩岭看到朱飞鹏、何明玉这股子稠糊劲,等到所有人都归了队,回到重案组办公室,这才板着脸发话。
"朱飞鹏,今晚你请客吧。"
朱飞鹏几次请客都没请成,很是郁闷,一听许嵩岭的话,立马站了起来: "是!收到。"
四季大酒店,不愧是星市最豪华的酒店,90年引进国外最新
的空调技术,全酒店安装了中央空调。
七月底正是三伏天,外面热得汗流浃背,一进酒店大堂清凉无比。赵向晚第一次见识到夏天的空调,不由得好奇地张望,想要查看清凉的来源。
卢曼凝接到儿子电话说重案一组的人要来吃饭,早早守在大堂门口,礼貌而热情地招呼着所有人。
看到赵向晚好奇的表情,她微笑解释道:“这是季总从M国引进的空调技术,花了不少钱呢。听说M国现在家家户户都安装空调,夏天电扇都可以不用,空调一开,把室内的热空气带走,自然凉爽。"
朱飞鹏补充了一句: “其实咱们国家几十年前,1924年吧,魔都有一栋三千多平方米的建成的大理石大厦,使用了M国一家公司的冷水机组,给这栋大厦安装了我国第一个中央空调。"
空调!这个词对夏天只知道电扇的刑警们而言,有无比的吸引力。
"是个好东西啊,真凉快!"
"难怪上次许队请客去火锅店,小朱同志那么不乐意,原来是想到四季大酒店享受凉风啊。"“肯定很贵吧?不知道老百姓买不买得起?”
朱飞鹏回了一句:“现在这种家用型空调机国内还没有量产,市面上买不到啊。”所有人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三伏天,热死人,如果有台空调就能续命啊。本来许嵩岭还在打算打听一下,一台空调多少钱,依自己和周巧秀的工资收入需要存多久才能买
一台回家,现在一听没有量产,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卢曼凝将众人请到二楼的宝瑞厅,笑眯眯地说着感谢、欢迎的话。许嵩岭摆摆手: “小朱在重案组表现优秀,这回又立了大功,应该是我感谢您,培养了这么好的
刑警人才。"
卢曼凝又拉着何明玉的手说了两句悄悄话,何明玉红着脸点点头。
赵向晚站得比较近,听得明明白白。
“别让小鹏喝太多酒,他这个人没什么自制力,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好,我知道了,阿姨。"
卢曼凝这是管不住儿子,打算培训未来儿媳妇了?赵向晚抿着唇笑了笑。
宝瑞厅里,依然是深色的橡木家俱,漂亮的米色大理石地板,头顶
一盏璀璨光亮的水晶吊灯,天花板四边还有星星点点的小灯,将整个包厢映照得光辉灿烂。
凉意沁人,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玉兰香,一进包间就感觉到舒适无比。
众人围坐大圆桌,圆桌中央摆着一大篮时令鲜花,有玫瑰、茉莉、百合、波斯菊,再配上洁白的桌面、描金的餐具、桔色餐巾,奢华之气扑面而来。
重案组其他几个还好,朱飞鹏偶尔会请大家来这里消费,也算是见过世面。可对高广强而言,这真是大姑娘上花嫁、头一回,感觉一切都新鲜无比。他坐下之后,将折成玉兰花模样的餐巾抖开来,摇头叹了一句: "这地方,可真高级啊。"
一句话引来几个年轻人的感叹。
“可不是?我们第一回来的时候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老高你等着,四季大酒店的饭菜特别好吃,好吃到你恨不得把舌头都吞掉!""哈哈,这就有点夸张了啊,艾辉你这个馋鬼。"
“要我说啊,也难怪这世上有那么多为钱财铤而走险的犯罪份子,实在是钱太有诱惑力。你看这酒店又有空调又有格调,如果没有钱,怎么享受得到?"
祝康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先前还在得意洋洋和何明玉炫耀宝瑞厅陈设的朱飞鹏,也闭上嘴,若有所思。
世人奔忙,皆为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般慌张。
樊弘伟为什么杀蔡畅?因为他要抢枪。他为什么抢枪?因为他想抢银行。他为什么抢银行?因为他想一夜暴富。他为什么想要暴富?因为他觉得钱是非常、非常好的东西。
在樊弘伟眼里,钱是万能的。钱能买来性与爱、钱能买来享受,钱能买来尊重、羡慕和更舒适的生活。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许嵩岭看大家的思想有些浮动,赶紧做思想工作:“我们是警察,干的就是惩恶扬善的事情。国家现在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嘛,有钱不再是丑事,大家都努力赚钱,这挺好。钱是好东西,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如果通过不正确的手段,通过违法的手段去赚钱,我们要坚决打击这种行为!"
高广强年纪大,性格沉稳,听到许嵩岭的话,连连点头: “许队说得是。想赚钱就通过正规渠道,
如果去偷、去抢、去骗,那可不行。"
许嵩岭看一眼在座的年轻人: “咱们警察工资收入不算高,不过胜在安稳,住房、服装都包分配。以后市局也会进行工资改革,多破案还会有奖金。放心吧,我们的工作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绝对衣食无忧,而且……有意义、有成就感,是不是?"
朱飞鹏反应最积极,高高兴兴说: “特别有成就感!我从小就想当警察。把坏人抓住,帮助那些被欺负的好人,这种感觉,特别好。"
听到这里,季昭忽然伸过手,借着白色桌布的遮掩,拉住赵向晚的手,双手交缠,亲密无间。【你喜欢当警察,是不是?】赵向晚捏了他手心一下,以示回应:是。
【抓坏人,帮助好人,是不是?】赵向晚再捏了他手心一下:是。【我和你一起当警察,好不好?】赵向晚犹豫了一下。【不好吗?为什么?】这个问题就不太好回答了。
季昭是非常优秀的刑侦画像师,他的绘画技巧放眼整个刑侦领域,也是独树一帜。如果他能进入公安系统,对重案组的帮助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季昭是湘省首富季锦茂的独子,自闭症患者,语言障碍,如果没有赵向晚这个桥梁,优势很难发挥出来。唯一的办法,是让他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想到这里,赵向晚嘴角含笑,轻轻捏了他手心一下:好。那就一直在一起吧。
季昭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这一笑,如春花灿烂,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季昭,你一个人傻乐什么?"
"有什么开心的事?让向晚说给大家听。"“是因为回到你家的酒店,所以开心?”
季昭依然笑容满面,只是不说话。他转过头看着赵向晚,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能够天天和赵向晚在一起,不管是当警察还是做生意,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季昭的快乐成功感染到桌上的每一个人,刚才因为高广强一句话而引发的对钱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朱飞鹏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
“向晚,最近太忙一直忘记问你,审讯樊弘伟的时候,你曾经让我留意顾文娇的动作,就是拍膝盖两下那个,是什么意思?"
赵向晚欠了欠身,把关于心理学中关于心锚二字的由来和大家解释了一番。
/>何明玉若有所思: “对一个不自信的人,如果每天对着镜子说一句:你真棒,是不是就是植入心锚?"
赵向晚点头: “是!有的生意人洽谈生意之前,会穿上某件曾为他带来好运的衣服、或佩戴天珠等,也是为自己植入心锚的一种行为。说臼了呢,就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
服务员送来一扎冰橙汁,朱飞鹏殷勤地帮赵向晚倒上一杯:“可以给别人种植心锚套真话吗?你教教我们嘛。"
高广强看着重案组所有人都求知若渴地看着赵向晚,再一次感叹年轻真好。重案一组的年轻人好学精神强,达者为先,不耻下问,这种氛围让本来只想着光荣退休的高广强也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活力。
赵向晚拿过橙汁喝了一口,冰凉爽滑、酸甜可口,盛夏冰饮,果然是一种享受。
“我其实也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说在19世纪80年代,F国一位著名的交际花,容貌并不算出众,但却令无数商界名流、艺术天才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让很多人费解,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够让这么多优秀的男人都无法抗拒她。这位交际花直到年迈,才公布她降服男人的小技巧。"
降服男人的小技巧?何明玉不自觉地将身体向前挪了挪,想要听得更加真切分明。就连刚刚送饮料的漂亮服务员,都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不肯出去。
"交际花看上哪个男人,都会先提一个非常容易达成、合情合理让对方无法拒绝的小要求,比如说,能请我喝杯酒吗?能帮我拿一下餐巾吗?那个时代的F国,男人以绅士自居,一般都不会拒绝女士这么简单的要求。当男人接受这个要求之后,交际花会做一个醒目、但并不突兀的小动作,比如,用酒杯轻轻碰一下嘴唇,或者整理一下裙摆,总之,动作要优雅、美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赵向晚看何明玉听得眼珠子都舍不得转一下,不由得哑然失笑,继续讲述。
“接下来,她会向这个男人再提几次同样类型的要求,在对方答应时重复那个动作。久而久之,不管她的要求有多难,男人都会在她重复这个动作时,答应她的要求。
这,就是心锚。"
场上忽然安静下来。这就是心锚?感觉像是一种习惯性行为的训练。
许嵩岭负责审讯这么多年,经验十分丰
富,听到赵向晚的话,感慨了一句: “有道理。通过某种重复性动作,让嫌疑人开口说真话。"
高广强也是老刑警,与犯罪分子打交道多年,听到这里,兴奋地一拍桌子: “对!以后我们可以尝试在一开始询问简单问题时,对方说真话的时候,就用笔敲击桌面,或者,用手指敲打椅子。一旦对方说假话,那就不敲击。通过这样的训练,应该能够提高对方说真话的概率!"
黄元德眼睛一亮: “每次我们在分析案情的时候,许队就会拖出小黑板来,在上面写写划划,这算不算是心锚?"
许嵩岭脸一板: “别说风就是雨,啥都是心锚。我那叫借助有效工具,整理思路。”“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笑声里,季锦茂推门而入,一进来就团团作揖: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一步,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许嵩岭笑着站起身: “季总客气了。”
季锦茂穿一件宽松的浅棕色麻料短袖,一条米色阔脚长裤,外加一双浅口棕色老布鞋,只差手里执一柄拂尘,就成了深山修行的道士。他此刻满头满脸都是汗,看着有几分狼狈,这让众人有些好奇。
——季总在生意场上打了这么多年滚,早已成了精,今天怎么看上去有些慌里慌张的?
季锦茂不等众人询问,主动开口说明:“我有一个多年好友,今天下午忽然遭了难,我刚从医院回来,所以来得有些晚。"
警察的职业习惯,让许嵩岭追问了一句:"遭了什么难?意外,还是………"
季锦茂长叹一声: “他们家里遇到入室抢劫的劫匪,拿刀把一家四口都给砍了。我朋友胸口被刺,现在还在ICU抢救,他爱人身中十几刀,已经停止呼吸,儿子脖子上被砍了一刀,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女儿情况好一点,不过身上也有不少伤。你说……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突然闯了劫匪进来?我早就跟他说过,老居民楼安保不行,人来人往不安全,偏偏他舍不得搬,说那里是他的根。唉!"
听到这里,何明玉与赵向晚对视一眼,这事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