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濡目染之下,樊弘伟非常看重血脉传承。
他不怕被枪毙,他不怕报应落在自己身上,反正他吃喝玩乐什么都体验过,可是……他怕报应落在樊天宝身上。
这种心理让他面对顾文娇的威胁时,下意识地开始恐慌。恐慌一旦开始,溃不成军。
樊弘伟狂吼起来:"顾,文,娇!你说,你想要怎样,只求你放过天宝,你放过天宝!"
顾文娇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赵向晚,眼神里带着沉重的悲哀。原来,谁更在乎,谁就输了。只恨自己,直到今天才知道。
顾文娇重重拍打着膝盖,声音很大,在空荡的病房里回响。
"交代你的所有罪行,一个字都不许差!为什么要杀蔡畅,怎么杀的蔡畅,为什么到熊涛家抢劫,怎么杀了一家三口和我妈妈;哦,对,还有阮武和那个姓颜的大学生,七条人命,全都交代清楚!只要你有半点虚言,那就父债子还!"
不断发出的啪、啪之音夹杂在她的说话声
里,给樊弘伟施加极大的心理威慑力,悔恨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樊弘伟此刻哪里还有形象可言,他现在不求脱罪,只求儿子不被虐待: “我说!我说!"
樊弘伟心理防线已经被顾文娇攻破,剩下的便是询问其犯罪动机与过程。
高广强最关心的,莫过于蔡畅为什么被杀。顾文娇最关心的,是他们为什么选择抢劫熊涛。
许嵩岭要知道,除了樊弘伟、曹得仁,还有谁牵涉其间,有没有警方渎职。而这一切,都将随着樊弘伟的讲述,得到解答。
蔡畅与樊弘伟、曹得仁的父母都是省运输公司的员工,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夏天光着屁股一起玩水、冬天穿着棉袄打雪仗、拔屋檐下的冰棱子,玩得不亦乐乎。
小时候看不出来区别,可是到后来就有了不一样。樊弘伟、曹得仁越长越歪,不肯读书;蔡畅却越长越可爱,读书成绩特别好。
等到了二十几岁,樊弘伟、曹得仁打架斗殴送到派出所时,蔡畅已经是警校毕业分配到五福路派出所成为一名警察。
樊兴富见到蔡畅,跪下来哀求。蔡畅是在运输公司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也没少在樊兴富家蹭饭吃,亲情牌一打,没得办法,昧着良心帮他们消了案底,又利用警察身份,促成受害者家属原谅,愿意接受樊、曹两家的赔偿。
这件事情之后,蔡畅便被樊弘伟、曹得仁缠上。
樊弘伟、曹得仁想着和蔡畅是发小,从此多个警察撑腰,这是件多酷的事!不管打了谁、害了谁,有个警察通风报信、说话求情,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蔡畅却苦不堪言,只怪自己一时心软,受不得长辈下跪哀求,这才帮了他们一回,哪知道会被他们纠缠不休?
帮了一回,就有了第二回。
当时的城建局副局长杨旭刚,嫖.技被抓。被公司辞退的樊弘伟、曹得仁正和他打得火热,当场拍着胸脯保证:小事,这事儿是我发小负责,保证帮你销案,一点底子都不留下。
这一回帮忙,杨旭刚送了烟、酒,蔡畅顶不住诱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帮了。可是,蔡畅不知道的是,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一旦被恶龙拖下罪恶深渊,只会越陷越深。
一次、两次、三次……当蔡畅意
识到不对,他开始拒绝。
樊弘伟好不容易在派出所有一个眼线,哪里愿意让他逃脱?他脸色一变,拿出蔡畅受贿证据,威胁他要去告发。
蔡畅只能选择与他合作。
有了樊弘伟、杨旭刚的帮助,蔡畅连破几桩疑案,升职之路顺畅无比,很快便升到了派出所副所长一职,有了配枪。
看到枪的那一刹那,不甘于平凡的樊弘伟脑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老子要干一票大的!
蔡畅已经越来越不听话,让他干一点事情就推三阻四,当上派出所副所长之后甚至敢与他对呛,说什么再啰嗦就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樊弘伟与曹得仁私下里一商量,决定把蔡畅杀了,抢了枪之后去抢银行。抢它个百万千万,从此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樊弘伟、曹得仁说干就干。两人本就是大胆莽货,一心想要青史留名,哪怕是臭名昭著,也好过
平淡一生。第一次杀人,竟然不慌不忙,从容镇静。
两人熟悉蔡畅,了解他的行动轨迹,知道蔡畅刚拿到配枪有点小兴奋,常常挂在腰上显摆。便藏在小巷子深处,等着蔡畅与高广强喝完酒独自归家。樊弘伟执铁锤砸后脑,他是习武之人,下手快准狠,一铁锤下去,蔡畅哼都没来得哼一声,当场毙命。
曹得仁不放心,拿刀刺入他左胸心脏处,连补了三下。
确认蔡畅已死之后,樊弘伟与曹得仁抢了枪,拔腿就跑。等到第二天一检查,枪里八颗子弹一颗不少,兴奋地在床上欢呼,跑到野外试着开了两枪,得意洋洋,对着天空高喊:老子有枪了!
听到这里,高广强忍着心中伤痛问: “你们怎么知道使用枪械?”
樊弘伟毫不在意地说: “我和曹得仁都当过民兵,受过训练。这种五四式手/枪,简单得很,威力大,准头也足。"
高广强问: "蔡畅被杀后,没有人查你们吗?"
樊弘伟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蹲守、杀人抢枪前后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老子早就和杨旭刚商量好,找了个卡拉OK厅喝酒唱歌,一群男人、几个公主伺候着,中间我和曹得仁出去一趟,抢了枪回来,继续玩到天亮。歌厅里那么多人,灯光又暗,进出两个人根本看不出来,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蔡畅当上派出所副所长之后,胃口越来越大,经
常拿杨旭刚嫖.技一事说话,要钱要酒,杨旭刚早就想弄死他。知道我们要动手,提前准备好铁锤和尖刀放在后备车厢。这么说吧,我们任就是个铁三角,杀人放火我和曹得仁做,升官发财杨旭刚上。杨旭刚遵守承诺,等到风头一过就把我提拔上来。"
原来,是这样。
高广强听到他说蔡畅在那条滑向深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长叹一声。唉!人死如灯灭,从此再无牵绊,就这样吧。
许嵩岭问:“你不是说要抢银行?为什么后来没有抢?”樊弘伟继续往后讲。
抢银行这个想法,灵感来自电影。樊弘伟、曹得仁以为只要有了钱,将运钞车一逼停,就能抢来大把的钞票,结果真的跟了几天银行的运钞过程之后,才发现两人想要抢银行那真是异想天开。
所有流程都严格而规范,哪怕他们有枪,也没办法抢劫成功。就算杀人劫车抢了钱,恐怕也跑不远,很快就会被警察抓住、甚至当场击毙。抢到钱了,也没命花。
于是,两人转换思路,决定入室抢劫。
之所以挑中熊涛,是因为他们在风月场所见过不少次熊涛,知道他有钱。而且熊涛爱显摆,经常拿出钞票炫耀,还曾说自己从不相信银行,有钱都放在家里。
熊涛是储蓄所所长,贪污受贿更是一把好手,私下里抠了不少钱。他和妻子胡琳珍关系不好,天天吵架,经常在风月场所鬼混。
樊弘伟动了恶念,安排好一切,挑《霍元甲》热播之时,带上曹得仁和新收的小弟阮武,提着一袋水果便堂而皇之地找上胡琳珍家。
他们曾经跟踪过熊涛,早就踩好点,敲门说是感谢胡医生为老婆接生,便顺利地进了屋。后面发生的一切,与顾文娇的记忆完全吻合。顾文娇与周金凤听到的第一声巨响,是曹得仁一紧张开了空枪。
听到片尾曲时,楼上再一次传来的巨响,是看到手下无能惹得樊弘伟发毛,怒吼一声夺过枪来,一枪将熊涛干掉。
接下来,曹得仁胆气壮了一些,冲到卧室对准胡琳珍就是一枪。这一枪偏了,没有打中要害,胡琳珍挣扎着要爬起来,曹得仁再补了一枪。
正是这一枪之后,周金凤听得再也坐不住,坚持上楼查看。
阮武被血光吓掉了魂,听到敲门声紧张地看向曹得仁。曹得仁杀红了眼,走到门口
,示意阮武开了门,对准周金凤的脑袋又是一枪。
一共五枪。四条人命。
枪里原本八发子弹,野外试打过两发,入室抢劫打了五发,枪里还剩下一发。
樊弘伟扒下熊涛手上金表,又到卧室搜刮一番,将金饰、现金洗劫一空,丢下枪便匆匆下楼离开。
一路顺利无比,根本没有遇到什么人。
三人回到老窝,将抢来的东西一分,该干嘛干嘛,仿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樊弘伟当了这么多年的司机,劳保白手套不少,看了电视里警匪片,知道现场作案要小心不留下指纹,这才有了戴手套作案之举。
因为与熊涛只是在风月场所偶遇,日常生活并没有交集,所以警察调查漏掉了樊弘伟他们;因为三人进退迅速,杀完人之后依然在城建局上班工作,没有露出丝毫异样,所以没有列为嫌疑人追查;
因为有了熊涛的前车之鉴,三人拿了钱之后并没有显摆,低调行事,因此没有人怀疑举报。
樊弘伟胆大心细,知道警察对枪支的管理十分严格,反正也只剩下一发子弹,便索性把枪留在现场,这样一来避免进一步追查。
樊弘伟甚至想到让曹得仁、阮武几个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将顾文娇娶回家,利用顾文娇对案件的执着打听案情进展。
一开始,樊弘伟还有点收敛,直到顾文娇生下儿子,自认为已经把握住顾文娇的他才开始放肆。从愤怒中的一个耳光开始,渐渐发展到单方面殴打。顾文娇一旦反抗,他便以儿子性命相挟,顾文娇心地善良、母性浓厚,再加上与家人决裂,身单力薄,渐渐被他控制住。
顾文娇的臣服,让樊弘伟开始膨胀。
熊涛的金表他不敢戴在手上,趁一个出差的机会卖掉,但对那块洋气十足的金表念念不忘,渐渐成了一种执念。于是托杨旭刚出国访问期间帮他带了一块回来,每天戴在手上。
征服顾文娇带给他的快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顾文娇这个人看着不哼不哈,但骨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劲,怎么打、怎么吓,她骨子里总有股说不出来的坚毅,这让樊弘伟有些挫败,于是开始在外面追求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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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弘伟越来越嚣张,直到在那一个火锅店,看到漂亮的季昭,他与曹得仁打赌要一亲芳泽,曹得仁趁着酒劲上前想要摸季昭的脸。
不料却踢上一块铁板。
一桌子的人,全是重案组的人。———
——领头的,是令无数罪犯胆寒、没人敢夺其锋芒的许黑脸。——吃饭的人里头,有一个樊弘伟很不喜欢看到的高广强。——漂亮无害的季昭,竟然是朵带刺的玫瑰。一言不合,上来就戳瞎了他一只眼睛。
说到这里,樊弘伟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也许,这就是命吧。”夹着尾巴做人做了那么多年,一点事没有。怎么刚开始高调行事,就被重案组盯上?
顾文娇听到这里,重重拍了拍膝盖: “啪!啪!”
她冷笑道:"活该!什么叫命?不过就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收拾你们这些杂碎!"
樊弘伟定定地看着她:“我,我都交代了,你能不能答应我,把天宝交给我爸妈带?只要你主动放弃抚养权,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求天宝顺顺利利,至少我不是樊家的罪人。】
赵向晚提出一点疑问:“现场脚印显示,你们三个都没有内外八字,但我看到曹得仁走路很明显外八字。"
樊弘伟看了她一眼,这才留意到这个小女警。季昭发狂之前,与她在一起。顾文娇发疯之前,也和她在一起。樊弘伟不由得心生疑惑: "你是谁?"许嵩岭最怕赵向晚被人记住,便喝斥道: "你管她是谁,回答问题!"
樊弘伟得不到答案,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我们都是受过民兵训练的人,走路规范得很。后来曹得仁吃多了,胖得跟肥猪一样,走路就越来越外八。"
赵向晚恍然:原来如此。
这一审,就是一上午。樊弘伟已经被顾文娇吓破了胆,生怕她对儿子不利,警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配合得很。
高广强问: "为什么把阮武埋进你家祖坟?"
樊弘伟苦笑道: “杀人容易,处理尸体难。我们当时把阮武骗到我老家,悄悄把他杀了,可是尸体怎么办呢?正好我家翻修祖坟,于是半夜里趁着没人,刨开坟包
,把他和我爷埋在一起。"
高广强问:“你就不怕你爷爷从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樊弘伟毫无悔改之意: "那是我爷,我怕什么。我家三代单传,有什么事我爷肯定会护着我。"
高广强继续问: “你们杀了颜逸,为什么抛尸水库?”
樊弘伟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杀人容易、处理尸体难。我原本也想象对付阮武那样,挖个坑把他埋了,可当时根本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一想到水库就在旁边,那就干脆丢到水里去得了。我们用编织袋把那小子装了,捆了几道麻绳,又吊上水泥块,丢进水里,原本以为没啥事。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吗?杀了人往河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才几天啊,尸体就浮起来了!我在尸体下面绑了好多块水泥,怎么就压不沉呢?"
赵向晚看向在场的三位警官。
许嵩岭闭上嘴没有说话,高广强哼了一声,显然也不愿意告诉他答案,朱飞鹏到底年轻,没忍住: “蠢货!尸体腐败之后会产生越来越多的腐败气体,把尸体变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气球,尸体就会慢慢浮出水面。想要让尸体不浮出水面,除非……"
说到这里,朱飞鹏对上樊弘伟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呸了一声,“就算尸体不浮起来,尸体腐烂之后散发出来的恶臭,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搞笑!"
【我干嘛要告诉你,要在尸体坠上至少三倍体重的重物?都被你们这些犯罪份子学去了,将来我们警察怎么破案?】
赵向晚听到这里,也有了新的认知。——没有完美犯罪,所有罪行都有瑕疵。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