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了这个心思,赵向晚便开始专注研究案卷。
从案卷记录来看,当年熊涛灭门惨案中,有一个住在楼下的邻居周金凤,因为上楼查看而被杀。
周金凤的女儿顾文娇当时也听到了楼上的响动,只是以为是夫妻争吵而没有在意。
从当时接到报警的派出所反馈来看,顾文娇非常执着,即使时隔十年,依旧每个月来一趟,询问案件进展。
赵向晚
与何明玉商量,会不会有一些细节,当时被忽视?两人想着既然顾文娇如此执着,没有遗忘母亲被杀的仇恨,那说不定可以从她哪里寻找到突破口。
毕竟,时间流逝,逝者已矣,就连周金凤的丈夫都再婚生子,只有顾文娇还一直记挂着母亲被杀案。有时候,坚持才能胜利,是不是?
何明玉问: "能不能再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尽量清晰,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周金凤被杀案已经过去十年之久,早就没有什么人记得。往常都是顾文娇往派出所跑,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进展。现在有公安局的刑警主动过来,顾文娇很感动,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过往记忆,努力讲得详细。
何明玉听完,又追问了几个细节。
“你推开门上楼的时候,说闻到了血腥味和硝烟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气味?比如,烟味、香水味、汗味等?"人类对于气味的记忆,远比画面、声音的记忆更为久远。
顾文娇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当时只记得这两种味道。我在医院妇产科实习,闻到血腥味的时候比较多,所以很敏感。至于硝烟味,感觉有点像过年时放鞭炮时的味道。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我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肺痛,喘不上气来。"
五四式手.枪体积小、重量轻、携带方便,威力巨大,弹匣可容八发。
顾文娇与周金凤听到的第一声枪响,是《霍元甲》第二集播放之时,对照当时的情节内容,应该
是8:50左右,到片尾曲播放之时,也就是9:00,开了第两枪,再到周金凤犹豫要不要上楼,差不
多9:03,又是两枪。
再加上对着周金凤脑袋开的一枪,一共五发子弹。也许是害怕被警察继续追查,凶手将手.枪扔在现场,带着财物逃之夭夭。
医院单元楼里虽然听到巨响,但一来因为大家都在看电视剧,不太想管闲事,二来被掩盖在电视声音之下,没人想到会是枪声,只以为是家具倒地。如果不是顾文娇出来,抱着周金凤的尸体尖叫呼救,恐怕依然没有人注意到熊涛家发生的灾祸。
"你是什么时候开门出来的?"
“我妈上楼的时候片尾曲刚刚开始播放,我没有跟上,后来一直等到9:15,我看妈妈还没有回来,就开
门上楼。"
9:05周金凤上楼,到9:15,一共十分钟的时间,凶手已经逃得很远。
听到这里,何明玉轻叹一声。
当时这桩灭门惨案轰动星市,市领导责令公安局全力侦查。但由于当时技术有限,再加上罪犯狡猾、反侦查意识强,最终成为一综悬案。
第一,凶手选择的时机。周末晚上,8:30-9:00之间,正是《霍元甲》热播之时,凶手堂而皇之敲门进屋,无人防备、无人留意。
第二,凶手选择的地点。三医院位于闹市区,家属区与门诊楼、住院部仅一墙之隔,平时进出的人员很杂,管得也不严。传达室的老头眼睛不太好,每天抱着个收音机听,根本不管事儿。
第三,凶手戴手套行事,没有留下完整指纹。现场除了门框边半个模糊指纹、三双鞋印之外,没有留下其他痕迹。从鞋印来看,就是最普通的解放牌胶鞋,新鞋。三人身高、体重、走姿都没有特殊
特征,普通高矮、普通胖瘦,没有内外八字,没有长短脚,什么也没有….…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凶手应该与熊涛或者胡琳珍认识,并且知道他家里有钱。不过熊涛天生爱热闹,狐朋狗友众多,胡琳珍又是资深妇产科医生,接生过无数新生儿,孕妇家属不知道有多少认得她。
警察当年排查过无数人,都一无所获。
何明玉再问了几个问题,顾文娇脑子里记得的东西,早就被倒过来、倒过去地说过无数遍,实在没办法提供更多的线索。
到后来,顾文娇急切地握着何明玉的手: “我,我记得的都告诉你们了,什么时候可以抓到凶手?我妈妈不能就这样枉死!我妈妈是为了帮助胡阿姨他们,才会上楼,她是个好人,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你们警察不都是惩恶扬善吗?我妈妈是个好人,求你们,帮她申冤!"
何明玉有些难过,低下头正要劝慰几句,却看到顾文娇的手腕上露出青紫痕迹,目光一冷,把手握住她右手,轻轻掀起衣袖。
斑斑驳驳的青紫、瘢淤,以及疤痕,自手腕到手肘,到处可见,触目惊心。"怎么回事?"何明玉抬眸看着顾文娇。
顾文娇十年前母亲枉死,至今凶手没有找到,身为警察,何明玉对顾文娇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看到她身上的伤,整个
人便愤怒了。
顾文娇苦笑一声,挣开何明玉的手,垂下眼帘,细心将衣袖放下,掩住手上的伤: "没什么。"【樊弘伟那个畜生,喝醉酒就发疯打人。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就是学护理的,这点伤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告到派出所都没人管。这位警察同志是个好人,还知道关心我的伤。】
听到这里,赵向晚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又是家暴!周老师还说什么男人保护女人,殊不知往往伤害女人的,是男人。
樊弘伟?赵向晚忽然后知后觉。这个名字……赵向晚问: "你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顾文娇嘴角向右上方一撇,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 “樊弘伟。”赵向晚继续追问: “哪个单位上班?什么职位?”
要是普通女人,听到警察追问丈夫的情况,都会有些警觉,至少要反问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可是顾文娇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看一眼赵向晚: "市城建局,拆迁办主任,樊弘伟。"
何明玉眉头紧皱: “他打你?”
顾文娇双手抱臂,向墙角靠了靠,仿佛要寻求什么保护: “是。”
看到明显已经有些逆来顺受的顾文娇,何明玉心里有些堵得慌: “别怕。他要是再打你,你就报
警。"
顾文娇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何明玉,语带嘲讽: “报警?报警有用吗?我这点伤,软组织挫伤,如果进入验伤环节,恐怕连轻伤都算不上吧?我查过的,像肋骨骨折、指骨骨折、耳膜穿孔、流产……都只是轻微伤,入刑吗?"
何明玉与赵向晚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话。
顾文娇忽然就笑了起来: “你看,你们两位警察都没办法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报警,警察把他抓走,因为是夫妻内部矛盾,于是进行批评教育,最多拘留两天,有什么用?等他出来,变本加厉。"
赵向晚咬着唇,双目微眯,心中愤慨,却也没有办法。
目前我们国家还没有对家暴出台相应法律法规,除非伤重,才会按照故意伤害罪入刑,但由于双方是夫妻关系,不管是派出所还是法院,都会考虑双方的婚姻状态,以批评教育为主。
社会、单位、亲
戚……似乎每个人都在努力规劝女人。
——他为什么打你不打别人?是不是你这个妻子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为了孩子,忍忍算了。
——我们已经批评过他,他说了会改的。——当初是你选的人,就算是错了也得受着。
樊弘伟狡猾异常,下手有轻重。
按照法律规定,面部块状瘢痕,单块面积三平方厘米以上或多块面积累计五平方厘米以上;面部片状细小瘢痕或者色素异常,面积累计八平方厘米以上、眶壁骨折、鼻骨粉碎性骨折、牙齿脱落等,都属于轻伤二级。所以他尽量不对面部下手,避免定罪入刑。
颈部、胳膊、大腿等处的软组织挫伤,有些连轻微伤都不算,他专挑这些地方下手,只要不断骨头,连警察都管不着,他根本就不怕。
药房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顾文娇抱臂靠墙而立,看着眼前两名女警,深呼吸三次,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们是来帮助自己的,不是来对付、嘲笑自己的,不应该将这份不满情绪发泄在她们身上。
【樊弘伟是个畜生,可是天宝乖巧听话。我和她们说这些做什么?这两个女警看着年纪并不大,眉眼疏朗,应该还没有成家吧?她们哪里懂得夫妻之间的恩恩怨怨、纠纠结结?唉!能够有人和我一起说说我妈妈的事,我就该感激了,何必说这些烦人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文娇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只是可惜这两天心情实在不好,挤出来的笑容看着很僵硬: “那个,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谢谢你们过来关心我妈妈的案子。市公安局重案组,何明玉、赵向晚是吧?我记得你们了,以后要是我想起来什么,或者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你吗?"
何明玉也打叠起精神,点头道: “可以的。你要是需要帮助,就来找我。”
赵向晚看着顾文娇,脑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想了解樊弘伟的发家史,还有比问顾文娇更短的路径吗?没有了!
朱飞鹏他们在城建局附近打听,不如她就从顾文娇入手,问一问樊弘伟的基本情况。
说干就干。
赵向晚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顾文娇对面,微笑道: "顾姐,你中午应该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吧?能不能问你几个关于樊弘伟的问题?"
何明玉与赵向
晚配合默契,立刻示意顾文娇坐下,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静等赵向晚提问。
看到赵向晚这个架势,顾文娇终于有了点反应: “樊弘伟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要调查他?”【天可怜见,终于有人想要调查他。最好是把他抓去坐牢!如果能够把他送进监狱,我的苦日子才算是到了头。】
赵向晚抬眸与顾文娇目光相对,看她眼睛里透出跃跃欲试的兴奋,不知道为什么既难过又高兴。
难过的是,顾文娇的婚姻生活到底有多么不幸,才会让她巴不得有人查丈夫、最好把他送进监狱。
高兴的是,虽然被家暴,顾文娇内心的反抗精神却一直都没有被磨灭。不像章亚岚的妈妈,被打得多了,只要有一天打得轻了还会感激涕零。
赵向晚问: “你和樊弘伟是怎么认识的?”
顾文娇回忆了一下: “85年吧,我妈去世三年,我爸再婚老婆生了一个儿子,我感觉人生一片灰暗。五月十五日是我妈的忌日,我到墓地上坟回来,路上遇到混混调戏,是樊弘伟救了我。后来他追求我追到医院来,表现得非常热情,我以为遇到真爱,而且是我妈冥冥之中送来的女婿,所以很快就接受了他。"
因为是到墓地上坟之后结识,英雄救美,所以顾文娇会认为樊弘伟是命定的姻缘。到底是命定,还是预先安排?
不等赵向晚提问,顾文娇冷笑一声说: “结婚后,我在家里见到了当时调戏我的混混,这才知道一切都是樊弘伟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赵向晚: “暂且不纠结他是否在演戏,我想知道他刻意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文娇摇头: “我自认只有中人之姿,也并不温柔可爱,谁知道他怎么就看上了我?我呸!我宁可他不要看上我。"
赵向晚打量着顾文娇。的确,顾文娇身形瘦小,圆脸、细眉小眼,鼻子周边散布着几点小雀斑,模样不算出众。她又在药房工作,平时接触人少,樊弘伟从哪里认得她,又被她吸引,以至于非要设个局来诱她动心?
将这点疑惑按下,赵向晚继续询问: “你认得樊弘伟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顾文娇回答: “他当时在城建局给杨旭刚局长开车,没有正式编制,不过因为会拍马屁,又有一帮子兄弟,很得杨局长的欢心。当时我爸反对,嫌
他没有正式工作,抽烟喝酒,江湖气息浓厚,可是我一直恨我爸忘记我妈太快,根本不理他。他越反对,我越坚持,85年5月认得樊弘伟,年底就和他领证结婚。"
赵向晚点了点头。是了,周金凤死后第三年,丈夫再婚生子。顾文娇与母亲关系亲近,生气能够理解。
"樊弘伟从一个临时工,一步步走到副科级干部,能力很强啊。"
听到赵向晚这句话,顾文娇一脸的鄙夷: “他,能力很强?呵呵。他就是会装!人前装着一幅向上好市民的模样,走到路上要是遇到旁人乱丢烟头,他甚至还会上去规劝几句,弯腰把烟头捡起放到垃圾桶里。可是人后呢?你是没见过他拿着钢管、铁棍,和几个兄弟一起打群架的样子。反正只要领导一句话,他就冲锋在前,不管是什么拆迁难题,他都能搞定。他不升官,谁升官?"
听完顾文娇的话,赵向晚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