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苗慧跳楼,汪清泉已经盯上他,周如兰举报了他,他与武如烈的亲子鉴定刚刚做完。好不容易亲子鉴定顺利过关、柯之卉承担所有罪名,现在柳福妹出来一闹,再被领导注意到怎么办?
武建设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弯腰扶住柳福妹的胳膊,态度和蔼而亲近: “刚才没有认出来,没想到是弟妹。这样,你先起来,我带你到招待所安顿下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二毛读高中了,因为读的是寄宿学校,周末才能让他来见你。你别急啊,这件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你先起来吧。"
柳福妹却不肯起来,她转过头大声喊: "大毛,大毛,你来给你武伯伯磕头,让他把你
弟弟还给我们!"
一个肌肤黝黑、细眉细眼、瘦小单薄的少年背着行李快步跑来,武建设抬头看去,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少年,是战友孟伟的大儿子孟田生,小名大毛,与柳福妹口中的二毛是双胞胎。如果孟田生与武如烈同框,根本不需要亲子鉴定,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俩不是亲兄弟。
孟田生容长脸、单眼皮、塌鼻子、薄嘴唇;武如烈国字脸、双眼皮、高鼻梁、厚嘴唇。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哪怕分离十五年,也不至于长相差得这么远吧?
武建设对外宣称,他抱养了战友遗孤。现在战友遗孤就在眼前,和武如烈是双胞胎,面容却丝毫不像,怎么解释?
从所未有的心慌感涌上来,武建设眯了眯眼,微笑着在跑近身边的孟田生肩膀上拍了拍: “大毛长这么高了?真好啊。这是刚下火车吗?还没吃早饭吧?走,伯伯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孟田生不习惯武建设的亲近,向后退开一步,抿了抿唇: “我要见弟弟。”
武建设再一次弯腰扶起柳福妹: “我就住在这里,放心吧,跑不了。走,你们跟我来。”
柳福妹却不肯跟他走,一脸的执拗: “我不跟你去。我信不过你!你带走二毛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可是一走就没有再回来,连封信都没有寄回来过。十五年啊,我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二毛,那是我的儿!"
正是上班高峰期,武建设本来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但没想到在这里被柳福妹缠住脱不得身。感觉到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武建设内心开始焦躁。目光一扫,武建设叫住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老罗,你把这两个人带到招待所,好好接待。"
被点到名的人是省厅办公室副主任罗志友,他从人群中走出,笑容满面,半强迫式地拿过孟田生手中包袱,打着哈哈:"走走走,我带你们先安顿一下。我们武厅长今天上午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要是耽误了公安厅的大事,两们也承担不起责任,是不是?"
柳福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被这一句“耽误公安厅大事”给吓退,缩着肩膀,紧张地说:"我不是闹事,我不是闹事,我就是想见见我儿子。"
孟田生一直在乡下生活,也是个老实孩子,陡然被人抢了行李,紧张地想要拿回来,壮着胆子喊
了起来: “你干嘛抢我东西?还给我!我们没有闹事,武伯伯是我爸的战友,收养了我弟弟,我们就是过来见见我弟弟。"
但凡在省厅工作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武建设收养战友遗孤的故事,一听这话,便议论起来。
“哦,原来是如烈的家里人找过来了。”
“奇怪,当年省厅表彰武副厅长的时候,我记得内部通报说是战友遗孤,家里人不肯养,所以才抱回家中抚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烈的家人,现在怎么突然跳出来母亲和哥哥?"
“可不是?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武副厅长抱走孩子的时候答应过每年要回老家一次,可是食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武副厅长做得不地道啊。"
"这不成了抢孩子吗?他和苗慧又不是没孩子,干嘛抢人家的?"
众人的议论声传到武建设耳朵里,他的脸色越来越黑。
眼前这对农村母子有股子农村人独有的执拗,令他感觉棘手。如果是单纯闹事的,可以让警卫把他们赶走,但他们是自己战友的妻儿,长久以来的“义薄云天”人设让他不得不热情、耐心面对。
武建设咳嗽一声,示意罗志友把行李还给孟田生,微笑道: “你们别着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二毛,好不好?"
柳福妹有些意动,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我不,我就在这里等着。这里是公安厅,是最公正、最厉害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你把二毛带过来给我看看,我就在这里见我儿子。"
武建设没想到到柳福妹这么油盐不进,有些头疼,抬头在眉心揉了揉。
他的几名手下过来试图劝服柳福妹母子,却都被坚定的柳福妹拒绝,她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起来。
“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我儿子!武建设是大领导,我们乡下老百姓斗不过,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去把我家二毛带过来。"
武建设哪里敢把武如烈带到这里来?同卵双生兄弟,哪怕十五年不见,也不至于长变形了吧?“兄弟俩”同框,谎言立马拆穿。
他暗自咬牙,恨不得把柳福妹母子掐死,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苦着脸安抚:"弟妹你放心,我这就去寄宿学校接孩子,你们何必守在省厅大门口,这有损
公安厅形象啊,是不是?"
话音刚落,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不如到我办公室去等?"
武建设转过脸去,正对上一双带着审慎的眼睛,正是汪清泉。
怎么哪里都有他!武建设眼眸暗了暗,强笑道: "汪副厅长,您可是大忙人,这是我的家务事,就不劳烦你了。"
汪清泉微微一笑:“最近武副厅长的家务事挺多,我既然已经管过一回了,就不怕再管一回。”
说完,汪清泉走到柳福妹面前,自我介绍道:“同志你好,我是汪清泉,纪检监察组组长,专管领导干部的纪律作风问题。您要是有什么情况,找我反映,一定为你作主。"
柳福妹看向儿子。
孟田生点了点头。
柳福妹这才放心地鞠了一个躬:"汪领导你好,我是柳福妹,武建设十五年前带走我的小儿子,我这回过来就是想见见我的亲生儿子。"
汪清泉点点头: “亲生骨肉分离十五年,见见也是人之常情。”他再看向孟田生, "这是?"柳福妹把儿子拉到身边: “这是我的大儿子孟田生,和武建设带走的小儿子是双胞胎,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
这句“一模一样”一说出口,旁边见过武如烈的同事同时发出“哦——”的一声,意味深长。
"不能吧?武如烈是我看着长大的,高大、帅气、浓眉大眼,哪里像了?"“武副厅长不是说,武如烈是战友遗孤?啧啧啧……”“慎言、慎言。”
听到身旁嗡嗡响起的议论声,爱面子的武建设面沉如水,内心焦躁无比,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会这样?
周如兰举报,他可以把事情安排得周周到到,只要是能够人为操纵的,武建设驾轻就熟,一纸伪造的亲子鉴定报告,就能把周如兰、汪晓泉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可是柳福妹这一通乱来,丝毫不顾忌形象、不讲科学、不管证据,执拗地拖着孟田生在省厅门口又是跪又是闹的,完全打得武建设措手不及。
乱拳打死老师傅,就是这个感觉。
汪清泉看着柳福妹那张憔悴的脸,叹了一声: “可是,武副厅长对大家说,是你们养不起孩
子,所以自愿放弃抚养权。"
柳福妹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乡下虽然穷,但没哪家舍得把儿子送人。如果不是武建设说每年会把二毛带回来上坟,我肯定不会同意他把二毛带走。"
武建设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大声道: “柳福妹,你说话要负责任!”当年明明是柳福妹哀求他,说自己没办法同时抚养两个孩子,二毛身体弱怕养不活,否则他根本想不到李代桃僵这条路!
战友孟伟受伤后退伍,回到老家农村务农。孟伟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武建设的命,病重之前给他寄了一封信,希望他能照顾家里。武建设原本不想去,但这封信被苗慧看到,她心地善良,催促他出发。为了维持在妻子面前的形象,武建设被迫请假前往千里之外的鄂西北乡村。
火车转汽车再转渡船,最后靠双腿走了十几里山路,那里交通很不方便。等到武建设终于到达,孟伟已经病逝,只留下柳福妹和两个刚满月的儿子。
孟家村庄地处偏僻,土地贫瘠,村民生活艰苦。柳福妹死了丈夫,伤痛欲绝,断了奶水,两个儿子根本吃不饱,一个个饿得黄皮寡瘦,哭得嗓子都哑了。要不是有同村人时不时接济点米汤,早就饿死了。
柳福妹见到武建设,看他一脸正气,又说是丈夫战友,丝毫怀疑都没有,央求他带走一个儿子,不然两个都活不下来。
武建设看到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奶娃娃,忽然想到小情人云丽雅也刚刚生下儿子不久,脑中突然便产生一个念头——云丽雅还在读书,生性跳脱,能够哄她生下娇儿已经是极限,绝对不会再安心养孩子。不如把儿子带回家去交给苗慧抚养,假托是战友遗孤,苗慧心善,一定会尽心尽力。
等将来云丽雅读完书安顿下来,再让他们母子相见,完美。
至于眼前这个二毛应该如何处理,武建设冷笑一声,只能对不住了,孤儿院那么多,随便找一家送过去就行。
换了孩子又怎么样?柳福妹这样的乡下女人一辈子没有出过镇,哪里找得到自己?
有了这个念头,武建设便应承下来,随口哄了柳福妹几句。每年回村给孟伟上坟?开什么玩笑,这里与星市相隔千里,交通不便,谁会年年回来?
为了断绝关系,武建设除了自己姓武,连工作单位都没有告知,也是村民老实纯朴,又赶上柳福妹人生低谷,就这
样问都没问把二毛交给了武建设。
一心认为天高地远、此生不会再见的武建设就这样抱着二毛离开,到了珠市之后与情人云丽雅见了面,两人一合计,云丽雅欣然同意,从保姆手中抱过儿子扔给武建设,略带嫌弃地说了一句: “谢
天谢地,赶紧把他抱走吧。"
云丽雅今年二十岁,还在珠市会计学校读大专,休学半年生下儿子,她早就烦死了。听到武建设说可以带回身边抚养,她半点不舍都没有,高高兴兴就丢给了他。反正是武建设的亲生儿子,肯定不会虐待他。听说苗慧是个非常好的母亲,生养了两个女儿有经验,那就让她养着吧。
云丽雅虽然年轻,其实目的性很强。攀上武建设是因为他有钱有势,能够帮她摆脱贫穷的原生家庭,获得更好的资源。给他生个儿子,换来出国留学的机会,她觉得值。
武建设抱着武如烈回了家,可怜的二毛则被送到珠市城郊的福利院。现在柳福妹突然出现在眼前,武建设感觉有一个巨大的网在向他罩过来。
——她一个农村妇女,连自己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上班都不知道,哪来的能力精准找到星市省公安厅?
——她怎么知道带着大毛过来,站在省厅门口喊冤?——汪清泉怎么恰到好处地出现,愿意兜揽这摊烂事?
想到周如兰举报、汪清泉迫使他进行亲子鉴定,武建设的脸色变了,阴沉着脸说: “老汪,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
汪清泉冷笑一声:“家事吗?我看这件事已经不是家事!”当年武建设抚养战友遗孤这件事还被记者报道,省里给他颁发了向善好警察的证书,人人夸赞。现在真相浮出水面,武建设哪里配得上“向善好警察”这个称号!
武建设还要再说什么,汪清泉已经叫来两名手下: “你们带上介绍信,到寄宿学校把武如烈接过来,让他来……认,亲!"
认亲两个字,汪清泉一字一顿,仿佛重锤,狠狠敲打着武建设的灵魂。眼看着躲不过去,武建设低头不语,在脑中快速思索对策。
汪清泉当先迈步: “武副厅长,走吧!”武建设只得跟上。柳福妹、孟田生也跟在他俩身后,走进省公安厅的大门之中。
剩下围观群众都瞪大了眼睛,窃窃私语起来。哪怕进了办公室,依然在讨论这件事情的主心人物武建设。
"听说那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给了武副厅长,是不是真的?""双胞胎?我看到了那个大的,和武如烈实在是一点也不像啊。""有可能是异卵双生?"
"不会不会,我听那个女人说了,小时候一模一样。就算是生长环境不同,但遗传基因变不了,不可能差别那么大。"
“我看呐,武如烈那孩子长得和武副厅长有六、七分相似,搞不好是他在外面生的私生子!”"把私生子抱回家,冒充是战友遗孤,我呸!"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在乎什么亲子鉴定?一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柳福妹一大早在省厅门口闹腾,疯了一样找武建设要儿子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武如欣也收到消息,慌忙火急地找到在医院陪护的周如兰: "姐,如烈的家里人找过来了。"周如兰微笑: "真来了?挺好。"
武如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姐,是不是你让人找来的?"周如兰摇头: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周如兰听从赵向晚、许嵩岭的建议,选择隐忍,同时也叮嘱知道内情的武如欣闭口不言。但是姐妹俩都知道,平静的河面之下有暗流涌动。
现在,应该是汪晓泉出手了。
周如兰有些小兴奋,悄声对武如欣说: “我在这里守着妈妈,你去瞅一眼,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
终于有人撕下武建设那张虚伪的嘴脸,真好。
武如欣懂得姐姐的心思,将她拉起来: "姐,你守一夜也累了,换我来吧。你去打听打听,别让旁人败坏了妈妈的名声。"
经历母亲跳楼、父亲背弃家庭之后,武如欣突然长大了。
以前她见到父亲像只小鹌鹑,现在她敢假装关心他头顶白发,悄悄拔下几根藏在掌心;
以前她总是嫉妒姐姐,觉得姐姐的衣服更漂亮、长相更讨喜,母亲更喜欢姐姐,现在她理解了周如兰的脆弱与难处,愿意与她一起并肩作战。
周如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内心很欣慰: "那好,我去看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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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太热,打着石膏太闷,容易引发皮肤炎症,医生拆掉周如兰右手石膏,上了夹板,在颈脖上吊着绷带,行动略显不便。
刚走到省厅门口,几个熟人都关心地询问: “如兰,你的手怎么了?”
周如兰微笑回应: “摔了一跤,跌断了手骨,没事。”
寒暄几句,周如兰径直往汪晓泉办公室而去。刚刚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武建设,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