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过正月……”乐则柔轻声重复一遍,呼吸凝结成雾气,又很快消散,半晌,她挺直后背,对太医道:“劳烦您了,多谢。要是有什么良方您尽管说,不用怕我们胡搅蛮缠,到这一步,不必用中庸守成之道了。”
她又一笑,“您放心,我既然请您为家母治病,自然是信您的,断不会做什么砸太医堂的事。”
闻言,太医忙对她拱手,“承蒙七姑信任,在下岂敢辜负。”
又一转,“实在是六夫人积郁太深,肝腑皆伤。再加上……”他小心看了乐则柔一眼,含糊道:“沉疴难愈。”
沉疴难愈……
送太医出门之后,乐则柔在正房门口站了许久,空望着院中的玉兰树,直到天色微暗才让赵粉给她补了个妆进门。
翡翠在外间跟她摆摆手,小声道:“夫人刚睡着了。”
隔扇门没关,六夫人听见她们说话,“我就阖会儿眼罢了,没睡,你进来跟我说说话。”
“哎,来了。”乐则柔擦擦眼角,撑起一个笑,挑帘子进去。
入秋时候孙嬷嬷去世,六夫人祭拜回来就染了风寒,开始谁都只当是寻常换季伤寒而已,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她咳得越来越厉害,延医问药也丝毫不见起色。
乐则柔自六夫人病后就推了手上所有事情回湖州相陪,眼睁睁看着母亲日渐虚弱,枯槁苍白瘦成一把骨头。
她接过翡翠手里的药碗,手背试试温度,拿小勺子要喂给六夫人,“太医说了,只要您好好吃药高高兴兴的,用不了几日就能好。”
六夫人由丫鬟扶着坐起身,一边咳嗽一边笑,说,“你还是给我吧,这苦药汤子一勺勺喝就是钝刀子磨人,还不如一口灌给个痛快。”
乐则柔笑了,依言把药碗递给六夫人,“小时候我不喝药您就直接捏我嘴灌,还说这是外公的法子,后来我问了表哥才知道外公从不灌药,都是温言细语哄着喝的。”
“那是对你们隔辈亲,我和你舅舅小时候,你外公从来直接灌,有一回差点儿把你舅舅下巴弄掉喽。”
六夫人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让她们给我煮一盏茉莉茶来,这些天喝药嘴里都是苦的。”
乐则柔心口像是有一把盐做的刀子来回割磨,她深吸一口气,趁六夫人不注意飞快地眨掉眼中湿意,笑道:“那可不行,得等您身体好了才能喝呢,咱们得听太医的。”
“你这丫头,还辖制起你娘来了。”
六夫人喝完了药,笑嗔她一句,将空碗给翡翠。
碗递到一半骤然落地,碎瓷迸溅,声音格外清脆,像是击破某种心照不宣的脆弱假象。
她已经力竭了。
脚边锋利的瓷片闪着冰冷的光,乐则柔怔怔的,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强挤出一个笑。
“碎碎平安嘛,碎碎平安。”
掌灯时分,屋外廊下的羊角琉璃灯渐次亮起,透过纸窗暖黄光晕,很多情绪无所遁形,点了鲜红唇朱的嘴角极力克制抽搐,睫毛不停地闪,她不知道自己的笑有多僵硬,下一瞬要哭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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