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远了,隔壁撩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安止趴在床底下,暗暗的,偏有光透进沉香色的帷幔来,像是融化的红糖。
她一身素服。
她梳着妇人发髻。
她说:“外子人很好。”
“夫林彦安之位”
一滴水顺着鼻尖落在地上,不知是汗是泪。
“好姐姐,你轻点儿。”女孩子笑着哎呦一声,喊疼疼疼。
另一个人让她老实些,语气亲昵的不像个丫鬟,“你肩膀都僵的,我一会儿就揉开。”
安止霍然开目,眉心拧成一个死结。
过了不知多久,所有动静渐渐消退,内室只余下一个人的气息。
绣花鞋近在眼前,黛蓝色的底上玉簪花绽开,半趿拉着,露出莹白的脚踝。
安止有些渴。
鞋被褪下,足尖是莹莹的粉,一瞬就闪上去。
乐则柔躺在床上,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本账簿看。
安止藏在床下,他听见她翻身,听见她拿茶水喝。
他觉得自己发烧了,明明贴着冰冷的地面,怎么身上热得这样厉害。空气甜的莫名,像是杀人不见血的剧毒。
不知过了多久,打更人的梆子响起,这次是三更了,乐则柔灭了油灯。
黑暗中,低哑的女声氤氲夜色,“你知道吗,我把刘管事发落了。”
安止大惊,不知自己如何被发现的。他恐怕有诈,不敢轻举妄动,全身绷紧,随时准备从床底翻出窗子逃出去。
“你说人怎么能变成这样,我记得小时候刘管事还抱过你呢,父亲在时他也办差得力,怎么现在就面目全非了呢?”乐则柔絮絮地说。
除了这道声音,没有别的响动,甚至还能听见丫鬟们轻微的呼吸声,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你”是谁?
十年前的林彦安能知道丫丫所有心思,但如今的安止猜不出乐则柔一个“你”。
十年里,她从丫丫变成七姑,从小小女童成为亭亭少女。她接触到了不同的风物人情,连身边的丫鬟都换了名字。
物是人非,斗转星移。
安止咬住舌尖逼自己克制心绪。
他今晚过来已经是鬼使神差,又碰巧躲起来,他只是想在离开湖州之前再看她一眼。
这次离开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他会暗中为她做些事,但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见。
他盘算得很好,只当她是那时的妹妹,连自己都差点儿骗过去。
可她是林彦安活过的全部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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