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一离开,纪子抓着黎式问,“她和你说了些什嚒?”
“德川由贵怀孕了,可原青南下了令,让医生堕胎。”
“什嚒?”纪子的震惊程度更盛,“他他怎么能这样?难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吗?”
“好了纪子”,黎式轻叹了一口气,“医生说她现在神志清醒,你去见见吧。”
草刈纪子心里五味杂陈,那么多年,她幻想过无数种她和德川由贵重逢的场景。是喜悦再见也好,是不欢而散也罢,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一个乔装偷行,一个狼狈病榻。
德川由贵的房间已经被改成病房的样子,床的四周都拉起了白色的卫生帘,朦胧不清,只见美人无力卧榻,惨白又苍凉。
重逢没有惊喜,酸涩却灌满心肺。
“由贵姉さん。”草刈纪子开了口。
一声阿姐,相隔岁月数年。
床上的人睁开眼,等看清来人,眼神从空洞无神变成不可置信,热泪盈眶之后,剩下一种难堪和欣喜的交织。
黎式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短短数十秒里有那么多情绪的转变。看来,她们确实有很多话要说,只是,能说的该说的想说的,实在太多了,便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从黎式的视角看去,草刈纪子泪如雨下,德川由贵在轻声安慰,明明是那么温情的场面,却怎么看都有一种破碎的苍凉感,就像故事写到了最后一页,结局,却没得选。
纪子哭着问为什嚒由贵当初千挑万选嫁的男人,今日要那么对她。
由贵却笑了,丝毫不隐瞒,说,因为孩子不是他的。
这话让在场两人都为之惊诧。哪有一个男人甘心被戴绿帽,果然原青南黑着脸出门,也不是没有原因。
德川由贵却不甚在意,反而问纪子,“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存在着两件遗憾。我以为,这辈子我将会抱着这两份遗憾入土,你知道是哪两件事吗?”
记忆追溯回少女时代,纪子有点不敢说出这句话,“是遗憾当初没有嫁给朗哥?”
“傻丫头”,笑容给她苍白的脸色添了一些丽色,由贵又道,“草刈君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心里的遗憾,是你,是当初一别再不相见。可如今,能再见你一面,我心愿已了。”
年轻时候追求的太多,又随着长大背负的越多,不能够承受的,不堪承受的,都受了。月夜樱花树下和纪子分别,原以为画上句号很简洁,却是低估了情感的深刻。
原来,记忆尽头,还是最初的花园,裙摆起,少女的祈愿在共鸣。
纪子难以自抑泪水,哭着问她另外一件事情是什嚒。如果自己还有什嚒能为她做的话,希望能为她圆满。与能力无关,满是心意。
由贵眼底难掩哀伤,一只手缓缓附上小腹,悲而无言。
“是孩子吗?”
“不”,由贵摇头,“是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不是原青南的话,那会是谁?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很青涩,但年轻没有办法掩盖他的出色。”由贵说起了很久以前,“在我最难的时候,他帮助过我很多,但在八年前那场德川家舞会上,我却因为权势,把手放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手心。”
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棋差一招,满盘皆落索。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心里那个男人的名字,可黎式似乎是明白过来什嚒,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张旧相片,走过去递给由贵。
那还是黎式刚来香港没多久,乌鸦第一次带她去买衣服回来后,从副驾下来时在座底发现的。
满树樱花簌簌落下,和服佳人对着镜头莞尔一笑,那个瞬间被捕捉下来,封印于相片。
而这佳人,正是德川由贵。
“物归原主。”
黎式当时不知道是谁落下的,但如今看,好像对于这个答案知道,或不知道都不重要了,“也许,这张相片能帮你弥补一些遗憾。”
德川由贵拿着相片的手在微微颤抖,再多言语都显得苍白,只能一声迭着一声,说多谢。
这相片封印的又何止那个瞬间,还有她的年华,证明着曾经,她也有一颗鲜活的心。
背面白底上的行笔潦草一行日文写的是“私の永远の爱に”。
至我永爱。
德川由贵把这张对她来说珍贵无比的旧相片压在心口,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她知道,自己和他,此生眷恋,也不过如此了。
但值得。
外头起了风,纪子怕虚弱的人受凉,连忙赶去关窗。在很短的时间里,由贵已经把情绪都收拾好,眼波流转间再无悲怨,反倒替而一种了然。
由贵握住了纪子的手,一如很多年前姐姐牵住妹妹的手一样,诚心诚意,郑重其事的说一句,“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对不起)
委屈、错过、不舍、难过,原来彼此都是透明。一句话,便胜过千言万语。
由贵又对纪子身边的黎式道谢,“是你把纪子带来我身边,也是你捡到这张相片。现在,我的遗憾都圆满,人生,足以。你我有缘,可叹相识时间太短。不知道我能不能够请求,将纪子托付给你,世道炎凉,我实在不想看她在这人间茕茕一人。”
黎式不知道为什嚒,这话听起来总觉得像是在托下遗嘱。可医生护士具在,她也没到重伤难返的地步。但当即之言,自然是应承,自己和纪子本就是多年好友,互相照拂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窗外一阵风又过,的树叶随之落下,雌鸟归巢。
德川由贵的脸上浮现出许久许久未有过的轻松释然的神情,一抹微笑自然而温柔,说——
“纪子,代替我去看看吧,看故乡的樱花是不是又开了。”
对唔住 周三鸽子了